解忧信步离开屋内。
虽已入春,晚风依然很凉,拂在身上,像能透过单薄的衣衫,寒意一直贴上肌肤。
附近的护卫也隐约听闻今日这位温和的夫人有些使小性子,因此都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处,无人敢上前劝她回去。
解忧一路无阻地来到了城头女墙边,摇曳的灯影中,见景玄独自站在暗处,手中拈着一张弓,忽而拿起张开,忽又放下。
景玄会射箭,解忧并不意外,毕竟弓取材易得,箭射程尚可,应用相当普遍,儒家更是将“射”认定为“六艺”之首,是卿大夫必须通晓的一项技艺。
谁家的贵族子弟不会,那才很奇怪。
解忧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夜色中人,夜风拂起他宽袖的边缘,在夜色里猎猎作响,仿佛城上飘舞的旌旗。
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习箭也不换身利索的劲装,好生自负。
蔺站在一旁,见解忧靠近,蹙了蹙眉头,想说什么,但被解忧一个冰冷的目光震慑住,讪讪地闭了嘴。
城下的树丛旁,三人正打成一团,庞城城小,城墙倒筑得不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偶尔才能听到兵刀相击的声音,零零碎碎,不成声。
景玄方才张弓,显然是想射杀其中的一人。
解忧很不客气地挤过去,然后很不客气地在墙垛凹下去的地方给自己找了个位置,目光定定望向打得不亦乐乎的三人。
景玄瞥了她一眼,随即仍紧盯向城下,没多余的心思理睬她。
蔺被挤到了一旁,暗暗蹙了眉,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将人射杀,还不伤及己方,本就不易,解忧偏偏还来凑热闹。
正在胡思乱想,见解忧含笑回过头。看向他,淡然地问,“此处可有弩?”
“不知。”蔺奇怪地看看她,心中暗自叫苦。这位夫人年纪太轻,调皮至此,真是令人不省心。
这可是杀人的事情,当不得玩的。
景玄闻言眸色一顿,侧头打量着解忧侧脸。她面色肃然,虽然带着几丝浅笑,但眸色沉静,并不是有意玩笑。
是了,她随身带着那小巧的机关弩,据相夫陵说起,她的箭准头极好,只是因手臂力道不够,只能借助于弩机的机关之力。
想了一回,展臂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一手环过她娇小的身子,助她张开弓弦,低头贴上她耳畔,“忧忧可愿一试?”
“忧此生救人多矣……乃今欲一试,何谓杀人……”解忧疲惫地笑了笑,抬眸看看漫天繁星,点头,然后轻轻扶上握把上柔软的鹿皮,慢慢校准箭镞的方向。
蔺初时有苦说不出,待看到解忧肃然的神色和娴熟的校准动作。才对她有所改观。
原来这位夫人并不是顽皮,自家冢子亦不是对她溺爱才任她胡来的,她竟然真的精通箭术。射静物并不稀奇,可要射中打斗中的人。还不能伤及己方,这不仅需要极好的准头,还要极大的魄力。
“放罢。”
解忧阖上了眼,这一声,既像叹息,又似低泣。在夜风中迅速地飘散了。
箭支破空而去。
景玄看到怀里的小人面色煞白,惨白的唇瓣轻轻地颤着,仿佛狂风中无助的白兰。
她是在害怕吧?却又不明白她在怕些什么。
薄暮时候,一个刺客被杀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方才,就在方才,她又面不改色地杀死一人。
景玄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解忧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但是她就是怕,没来由地害怕,寒意仿佛附骨而生,冷得浑身都微微地颤。
景玄将手中的弓递给蔺,将怀里的小人搂紧,沉声唤她,“忧忧,勿怕。”
“……”解忧紧抿着唇,紧紧偎着景玄,将冰凉的面颊贴上他的衣襟,她真的好怕。
她知道的,临到面前的死亡会让人恐惧,但她从来不知道,那个杀人的人,会更加地恐惧,这感觉,太不好受了。
有人匆匆步上城楼,见到解忧也在不由愣了愣,不过当初郢都再荒唐的事情他也见过不少,自家冢子搂着夫人也无甚稀奇的;他甚至还自作聪明地想了想,定是方才的血腥场面被夫人看到了,将她吓得不轻,因此才有如今这一幕,只是他没想到,解忧确乎是被吓着了,但那动手杀人的人,便是她。
有胆量杀人,却被吓成这个狼狈的模样,普天下大约也只有她一人。
“冢子,此人确为燕姞之徒,且随身携一书信。”
“我知,退罢。”景玄接过染了血的帛书,声音有些疲惫。
这会儿已是深夜,燕姞却遣人急匆匆地出城,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或许带着燕姞一道来,真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个女人太神秘了,让人无法掌控。
无法掌控,就意味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意味着意外,和混乱。
解忧稍稍恢复了一些,目光仍有些怯,不敢望向城下,只低低敛着眸子,低叹了叹,“不看?”
她不过方才随意提了一句,觉得燕姞不在跟前十分奇怪,不想景玄还真派人去查了。
正认真地出着神,腰间忽然被一提,接着整个人被景玄抱起,稳稳放到了墙垛上。
背后就是凉飕飕的夜风,这城墙没有三层也有两层楼高,何况下面还有护城的沟壑,在夜里看来,黑沉沉的仿佛深渊。
解忧忍不住惊呼,狠狠瞪向景玄,满眼惊怒和委屈。
“莫怕。”景玄托住她的后背,握了她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