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踏青了。
解忧起身,向蓝清徵报以一笑,“去送送他们。”
越女亦步亦趋跟上,燕姞要她引开解忧注意力?可是、解忧的注意力好像本来就不在这里。
景兕立在院中,抬眸看着一株山玉兰,默然出神。
一身明艳的栀色楚服,在阳光下,仿佛盛放的栾花。
解忧霎了霎眼,他与他兄长生得很像。
洞庭畔,荒草绵延,夕阳如血,那一抹明快的栀色,恍如前世的梦。
如果、景玄也愿意抛开一切,随她走,她……能不能放开自己的执着呢?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解忧平平开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景兕回过神,定定看向立在廊下的少女,神色静穆。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她敛眸,似乎疲惫,似乎释然,“我适安归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离开这里,采薇去罢。
她灼灼的目光中,分明说着这样的话。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解忧弯了弯眉,抿唇淡笑。
我想送你一场自在逍遥,你,敢不敢要?
景兕嗤然一笑,这世上何曾有他不敢做的事情?好得很,他早已想离开……解忧愿意提点他,再好不过。
面前那少女分明还没有几个贵女年长,却这般老成,心计足以与兄长周旋,也真是苦了她了。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景兕淡淡一笑,心照不宣。
“不敢当姑射神人之称。”解忧笑着避开几步。转过身抬步入内。
蓝清徵抿唇。看向还有些发懵的庄萤,再度郑重地向她道:“阿萤为我看顾燕燕。”
方才解忧与景兕打哑谜,她听得明白。所以这根本不是踏青,而是,去而不复返!
“姊姊……”蓝燕燕凑过来,扯了扯蓝清徵腰间穗子。低头看看落在自己手背上的莹亮水珠,糯糯地道。“姊姊泣也!”
“无妨,喜也。”蓝清徵抬手抹去泪,“燕燕听话。”
不能再露悲!蓝清徵紧抿住唇,机会稍纵即逝。她还有一族的傲骨和重任压在肩头,她不会走,但能送幼妹离开。已经够了。
远离纷争,远离杀戮。燕燕不需要什么贵族的血脉,让她去罢,自在翱翔,绝云气,负青天。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此去,惟愿一切安好,不见亦不憾。
“燕燕。”景兕和声唤了那懵懂的小姑娘,“与姊姊叩别。”
“不必,心到即可。”蓝清徵深深舒口气,背过身。
景兕苦笑,那些穿上了玄衣的人,永不能退,兄长如是,解忧如是,蓝清徵亦如是。
…………
蓝清徵转过身时,便怔住了。
屋内筵席未散,侍奉的婢子却杳无踪迹,空旷的席面上,浮着一丝动乱之息。
“燕姞。”解忧抿唇,步子刹在门槛上,貌似无心地一笑,“方才姞闻《采薇歌》,为何不哗然变色?”
燕姞方才还是很淡然的,如今被解忧这一问,却真是陡然变色了。
再没有什么比面前这少女更可怖了!燕姞如是想,她竟然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
不过,这令人害怕的少女,她绝活不过今日了!
修得尖尖的月色指甲一抖,一旁天青色的帘幔竟闪出执剑的人。
蓝清徵微微一凛,手袖入宽袖内,紧握了锋利的匕首。
原来,方才解忧遣人唤来景兕带走庄萤和燕燕,并不仅仅是要让他们离开,还是为了不让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幕。
都说医者仁心,想来也只有医者,才会想到爱护小小幼童。
“别怕。”解忧扬眉,景玄敢放她进涉江院,便不会任她有危险,再说即便有,她就没有法子应付了么?
少姬方才跟随解忧立在廊下,见燕姞安排了剑师,急急冲入院心,追上尚未走远的景兕,“兕公子!”
“不要回头。”景兕敛眉,将蓝燕燕拉到自己身前,捂起她一双好奇的眼,话却是对庄萤说的,“别看。”
解忧一双手袖着,轻轻一笑,神态自若,“忧闻,昔轩辕氏有姞姓苗裔……”
“住口!”燕姞双眸泛红,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过往清傲矜贵的风度尽失,“杀了她!杀了她!”
但众人此刻都没有心思去想解忧是怎么做到以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惹得燕姞如此失态,只因埋伏在屋内的剑师以挥剑向解忧而来。
檗隐在一旁,早已戒备许久,立刻现身挡去一名剑师。
但另有一人攻了上来。
解忧立的地方很好,原本她只需稍稍退一步,便可避下台阶,退到院心。
但越女这时忽然往前一挡,竟是将解忧严严实实阻在廊内,进退两难。
蓝清徵拧眉,厉声呵斥,“越女,退开!”短匕自手中翻出一道银亮的光彩,冷冷道,“否则,我便杀了你。”
越女被吓得哆哆嗦嗦,但想起燕姞的许诺,咬咬牙,死死挡在解忧身前。
她与解忧不过一步之遥,刀剑无眼,蓝清徵亦不敢妄动。
眼看那剑师已逼近,少姬急得要哭,景玄、景玄怎不多派几个剑卫来?!
姬华已悄悄绕在燕姞身后,燕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解忧身上,根本不曾发觉身后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