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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堂内人影幢幢,堂内喋喋不休的议论声,比窗外嘈嘈的飞瀑还要响。
景玄看着案上摊开的一卷的帛书,蹙眉不语。
“医者忧启:巿应故友卢生、茅濛之邀,以方士事秦皇。侍医无且与医忧相善,尝闻医忧之能于上。巿以为,周存祚五百余载,医之良者大抵在秦,有医缓、医和、医竘、李醯等。忧既通医术,又堪占得兴亡事,盍不至秦一晤,共谋远渡仙乡之策?——徐君房”
这封书信由秦送至无假关,又有无假关辗转至招摇,最后被昭桓带了过来。
真是好巧不巧,解忧不久前才在人前显露了几分杂占的天赋,徐巿这封帛书,竟也跋涉千里,从秦地一直辗转到了九嶷。
真是太巧了!
景玄重重按在精致的缃色绢上,恨不得当场将这书信撕碎、烧了,偏偏堂中这么多双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明亮的、浑浊的,带着热泪,泛着滚烫的希望。
谋士们群情激奋。
据说秦皇的宫中有着磁石做成的门障,任何携带兵刃的刺客都无法通过,又说秦皇已经久不亲近来自六国的女子,想要伺机刺杀,难于登天。
可他们偏偏有这样一个既通医术,又堪为方士技的夫人。
有侍医引荐在前,有方士推举在后,这解氏若入秦,必是座上宾。中宫客。
她从业为医,要携针匕入宫,在药中做手脚,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此天赐良机,怎能不抓住?
而且这位夫人不过一介亡族孤女,当初娶来不过悯她孤畸无依。如今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敢推辞不去么?
景玄避开众人的目光,抬手拢起帛书,撑着书案。默然不语。
“冢子,秦皇慕神仙之术,已知解氏在此,岂能善罢?”一个花白头发的年老谋士凑上前。浑浊的目光烁烁,一双枯柴般的手因激动而剧烈地颤着。
好处他们都已经说过了。但景玄似乎不甚意动,看来得说一说坏处,才能引起他的重视。
“阿忧小儿言也,诸位岂能当真?!”景玄起身。随手将帛书扫落在地。
早就知道她信口开河会惹来祸事!这该死的丫头……
“纵解氏信口之言,然秦皇已信之,奈何?”老者言辞咄咄。步步紧逼。
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咸阳汇聚了大批方士。真要占星卜筮,根本轮不上一个女子,最多让她穿上巫女的衣衫,出席呼风求雨的仪式罢了;或者她医术那么好,入宫为医女也不是难事。
景玄摇头,索性不去听,转身要走。
不行,不能送她去秦!绝对不可以!
去找解忧……告诉她,安排她立刻离开。
再不走,只怕要被这群想刺秦想疯了的谋士们绑着送去咸阳了。
“匿美于此,将为大祸!”老者疾步追出去,厉声喝道,“冢子不见息之妫乎?!”
转过湘帘,老者猛地一怔,剩下的话噎着,一句都没能出口。
斜堂外,重华岩的飞瀑旁,立着一个娇俏的女子。
一身白衣溅血,鬓发微乱,临着湍湍激流而立,濯洗着手中一柄雪亮的匕首。
老者怔过之后,愈加地兴奋,就是这样的女子啊!
素手执匕可行刺客事,血溅衣襟尚不改容。
得到这样一人,真是,天佑荆楚啊!
解忧回过头,抬手掠下被风吹得飞扬的发丝,微白的唇轻轻开阖,“息之妫……?”
虚浮的脚步慢慢挪近,目光闪烁,抬眸看看景玄,轻轻苦笑:“息夫人?楚之文王夫人息妫?”
是你们楚人害得息国亡国绝嗣,害得息妫沦为亡国的女子,怎么还有脸面在这里言之凿凿地指责她?!记不记得,陈国的公主,息侯的夫人,从未主动开口与你们的文王说过一句话?!
年老的谋士分明从这少女的眼眸中读出了这样雷霆万钧的控诉,心头一凉,下意识连连倒步退后。
但再抬眼时,那少女黯淡的眸中却只剩了哀凉。
她刚冲刷尽血迹的小手抬起,抚着自己惨白的面颊,淡淡笑道:“忧并无桃花夫人之貌……”
老者驾轻就熟地开始相劝:“然夫人身怀二技,足以……”
“媚上?”解忧淡笑,定定看着面前欢喜得近乎疯癫的谋士,眸色漠然。
她会的,何止二技?三十年时间,数不清的****夜夜,她星夜不眠,学着所有想要学会的东西。
她曾付出性命的代价,为的可不是来这里为他们达成这个不可能达成的心愿的。
不要再逼她,她心中的恨意从来不曾熄灭过。
痛如镂骨,哀若无期。
隐忍着前前后后数十年的困顿和不堪,足以将任何一个人逼疯;即便还没疯,却也不远了。
“忧忧。”景玄将她拉到身旁,护在一旁,颤着声抚慰,“无过儒生之言,何须动气?”
解忧一手还笼在袖内,捏着那枚冰凉的竹简,却不知从何说起。
斜堂内的谋士们纷纷涌出,灼灼的目光聚在她身上,这样情形下,她如何能够从容地取出那枚竹简,转述那名剑客的话呢?
解忧叹息,手一松,竹简落回袖袋内。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了,这药经本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来斜堂找景玄商议呢?又为什么、要听到这些议论呢?
她早该走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