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施见状退了一步,龙吟子却道:“鸿儿,这二十刀——大抵也抵得过二十年里头我对你的的念想,对张从古的怨恨。如今,咱们可算是扯平了“。
龙吟子手中那长剑掷在地上,眼中泪水洒落不住。
见王惊鸿浑然没了往日的娴雅端庄,只疼得遍地打滚,苏施才知:这老天对她并不是肆意爱怜,而是时候未到,不是不报。苏施一想到她那些作为真是又可怜又可叹。
龙吟子仿佛也颓唐了许多,他转身盯着苏施,目光里头伤心又温和,底子却是无穷无尽如同黑夜一样的绝望。
他走过来,苏施要往后挪,却不料他问道:”我晓得你师父这些年都受了什么委屈,也晓得你。论起来,你可以称我一声师祖。如今,唉,罢了。我晓得你这小丫头轻功不佳,送你下去吧“。
他带着苏施到了山崖下头,又掠过水泽,足下几起几落就到了岸边,略略有些歉意:”原本我能帮你找找蒙教主。可是,现下不行“。他转头瞧着头顶的日头:”我还是得带她走“,说罢就佝偻着身子要上去。
苏施行了大礼:”多谢师祖解救之恩“。
龙吟子浑不在意,心中烦恼颇多,只顺了风甩过来一句话,湿润润的带着水泽特有的清香:”你说,她为什么就不爱我了呢?她心里怎么一丁点都没我了呢?“
苏施答道:”或许,因为她是女人“。
闻言,龙吟子的步子顿了一下,微微点头方要踮着脚飞上去,便见一个黑点打从崖边一跃而下。他从胸膛中发出一声哀嚎:”鸿儿啊!“
苏施一眨眼,却见他已经扑过去与那黑点一同坠入水中,溅起硕大的水花。她等了许久也不曾见那烟波浩渺之中有谁出来——那对久别重逢的夫妻一起死了?!
原来,这王惊鸿成了废人,见自己落到这个境地就已经生出了要轻生的念头。她到底不是个刚强人儿,现下又是瞎又是聋的,觉得自己配不上张从古。更怕面对张从古,怕遭到他嫌弃,或者干脆成了他的的累赘。
张从古因为自己已经丢了一世英名,抛家弃子,如今再叫他守着这样的废物过后半辈子?王惊鸿不用想都觉得怕,于是误打误撞到了崖边,一脚踩空就摔了下去,干脆也不呼救,就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求个解脱。
可是,谁想得到,龙吟子并未走远,不但不曾走远,居然还冲过来把自己牢牢搂在怀中一起上了黄泉路。
这一对儿仿佛是一个圆——起点么,自然是几十年前的情窦初开,两情相悦;终点,却是如今的因爱生恨,喋血复仇。可终究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还在一起,别管是哪种情况,他们守在一起而且此后再不曾分开。
若干年后,沧海桑田,这水泽干涸了露出下面的底子,里头有两具紧紧依偎、拥抱的枯骨。高大的男子拥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骨头交错,不能分开。
众人皆道:这必定是天底下一对难容的痴情男女,不能求个朝朝暮暮的厮守,那么就择了一个同月同日的死期。
后人倒是好一番感慨唏嘘,恨不能作为天下有情之人的表率,却不知——原本就不是什么殉情的人儿,而是一对仇敌。后人说前事,总是妙笔生花、添枝加叶,带着一股子想要而不得的执拗,可那到底是一厢情愿,实在是可叹可笑。
苏施对着大片水泽默了一默,转身走进那城中。
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张从古回来了,一上崖顶就开始喊:”青儿,你最爱的胭脂我给你买回来了。你快出来瞧瞧,我还给你带了什么“——瞧见地上躺着的龙吟子的长剑,张从古心中是咯噔一声,在一瞧屋子外头那几摊血,他手中的小包裹就砸在地上。那盛着一对红宝坠子的瓷盒儿清清脆脆摔个稀烂——他来了!
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果真带走了青儿!
张从古转头就出了一指崖,天上地下寻找王惊鸿去了,黄泉碧落遍寻不见,他哪里晓得:脚下便是夫人的埋骨之处?
张从古这厢饱受思念之苦,苏施见那王惊鸿与龙吟子的死状便踏上漫漫长途,找母亲,一路上东躲西藏总算是往长安。
她心知这破月刀实在太过招摇,于是不再轻易使唤,省得招惹祸患。途径朔北城的时候,她认得赵家宅子,寻过去却见头脸都换了,更别说打听赵惊弦,门人都说赵二公子已经有五年不曾回来,没人晓得他上哪儿闲逛去了。
苏施心中发苦一声哀叹,可照旧没法子——有人帮,她也要找,没人帮,她自己也要找。
长安城中已经是又一番情形了。五年过去,换了多少人跟事!
苏施听说母亲蒙黛朵在这城中被人瞧见过。可是,长安城这般多人,千家万户这般多院落,到底上哪儿去找呢?
苏施很是犯愁,愁得慌,想江朗亭也想得慌,两下里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儿来。
她现下住着的客栈都只敢找那些门脸小气、住客不多的,只盼着自己安安生生。可是,她却不晓得——这儿长安每家客栈掌柜的都收到了一卷画像,上头那个女人与苏施乃是七分相像,下头写着的大字却是:悬赏。
整个长安城,又是皇权动荡,又是人心飘摇,似乎都在等一个爆发点,等惊天一声闷雷,好打破这虚假的太平盛世。
苏施也不傻,进了那许多客栈都觉得小二神色慌张,是因为瞧见自己才有的惊慌。正因如此,她赶紧退步抽身,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