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均枼望见朱佑杬跪在雨中,竟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她怜悯他,就像怜悯她自己。
怜悯十八年前的自己。
十八年前,她也曾像朱佑杬那样跪在倾盆大雨之下,哀求张家的主母,哀求张峦,哀求伯母林氏,哀求张家的每一个人。
求他们,不要赶走金扶与她母女,也求他们,留金扶腹中的张延龄一条生路。
他们对她唾骂指责,甚至拳打脚踢,却终究不愿留下她们母女。
后来若不是大伯张岳可怜金扶腹中的孩儿,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张均枼,而张家,更不会有今日的无上荣耀!
朱佑杬与张均枼一样,都是可怜之人,唯一不同的,便是一个要走,一个要留。
大雨滂沱至久,张均枼始终站在殿门口望着朱佑杬,就像望着当年的自己。
风突然转了向,豆大的雨珠随着风向打进乾清宫,即便是细细的雨丝打在张均枼脸上,也是生疼。
南絮陪同张均枼站在殿门口,侍立在她身后,见大雨已打到脚下,再侧目朝张均枼看去时,方知她衣角已沾了雨水。莫说张均枼方才坐满月子,原本便不能沾这雨水,就是她凤体贵重,身子又一向偏弱,恐怕也断断不能受凉。南絮见张均枼远远凝着朱佑杬,似乎对此并无察觉,连忙唤道:“娘娘,雨水打进来了。”
张均枼自已是听到了南絮所言,只是不为所动,依旧站在门口,南絮见她如此,疑她一时走了神,似乎并未听到,便又唤了一声:“娘娘!”
南絮唤了第二遍,张均枼方才有些动静,只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道:“姑姑。本宫有个问题想问你。”
张均枼话音未落,南絮便急着说道:“娘娘,有什么事情,咱们进去再说。雨水都打进来了,您看您,衣角都湿了,若再不进去,娘娘只怕要受凉了。”
南絮原想着。张均枼应当已将这话听进去,谁想她依旧不动身,只是微微摇头,道:“没事,这么点儿雨水,本宫倒还经受得住。”
“娘娘!”南絮一时心急,又唤了声。
哪知张均枼就是不愿理睬,反是淡淡问道:“姑姑,你说,陛下与老四自小感情便极好。那陛下若是见到老四这样,他会不会心疼?”
南絮听闻张均枼说及这个,当即便是一愣,张均枼言语间虽略带讥讽,可南絮听着,却是怜悯居多,可张均枼素来痛恨朱佑杬,而今好端端的,又怎会怜悯他!
“奴婢愚钝,不知娘娘所指。”南絮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同张均枼坦白。
岂料张均枼却是淡然问道:“本宫只是想知道,姑姑只需回答便是了。”
想她南絮自小便同张瑜在仁寿宫(当时是先帝在位,仁寿宫住的是周太皇太后。朱佑樘自六岁时被先帝朱见深从安乐堂带出来,便一直被周太皇太后养在仁寿宫)伺候着朱佑樘,她又一向极善察言观色,自然对朱佑樘极是了解,而今张均枼同她询问起这些,倒也算是问对了人。可张均枼这话问得机巧。就连一向极善察言观色的南絮,也琢磨不透。
“会,”南絮到底是因为猜不透张均枼心中所想,是以答此话,内心颇是忐忑。
“会?”张均枼低声呢喃,说着忽然面露一丝欣喜,道:“会就好。”
南絮听她如此说,自然更是诧异,她莫不是果真怜悯朱佑杬!
在这深宫之中,下人们最好是不必过问主子的事情,南絮却是不同,她既是善于察言观色,便时常能揣测主子心中所想,所以,她以此来博取张均枼的信任,后来与张均枼主仆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张均枼有什么欢喜之事,抑或是不悦之事,都会同她讲。是以她时常过问张均枼的事,可今日,她却是不敢过问,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缠绕在心头。
张均枼说罢,终于转过身,似乎要朝殿中走去,南絮心中有喜,便也转身同她一齐往里头走,她又怎知张均枼并非此意。
南絮正跟着,却见张均枼一步一步走向东暖阁,终于停步在东暖阁门外,抬起两手,轻轻推门进了去,而后转身将那两扇门紧紧合上,南絮见势便也没有跟进去。可她见张均枼如此,心中狐疑霎时间喷涌而出,张均枼方才那般询问,如今又去找朱佑樘,莫不是要给朱佑杬求情!
说起来,这南絮对张均枼,果真还是极其了解的,就如她现在所猜测的,正是张均枼心中所想。
张均枼进了东暖阁之时,朱佑樘依旧站在窗前,只是窗子紧紧合着,朱佑樘想看的人,终究还是看不到。
他负手而立,望着文窗目不转睛,微微蹙眉,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冰冷的气息,竟叫张均枼也不敢轻易靠近。
“陛下既然想让他走,又为何不与他直说?”
张均枼莲步朝朱佑樘走去,话音落下,正好也已至他身侧。
朱佑樘听闻张均枼如此说,果然展眉,侧过身子,丝毫不走心的望了张均枼一眼,而后便转身离开窗前,淡淡道:“我不想让他走。”
听闻朱佑樘如此说,张均枼倒也没有慌张,反而是愈加从容,倒不是她猜错了朱佑樘的心思,只是朱佑樘理解错了,此“走”非彼“走”。
张均枼浅浅一笑,道:“臣妾说的‘走’,并非去安陆州。外头下雨了,陛下既然想让老四回府,为什么不与他说清楚?”
想来张均枼到底还是了解朱佑樘的,她猜想的,竟是丝毫不差。
朱佑樘听罢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