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去意已决,何采薇只能默默点头表示理解,心中懊悔此前让他两人离开之言太过急躁。她心中存了许多话相与心澈说,一时遇见他这样周全客气的回答,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何姑娘,此去山寺大概需要月余时间,这期间还有劳姑娘帮忙照看素素。她最后一个疗程所需的药材我都已准备好且做过标记放在了药庐,至于其他再有什么事情便都听你的安排就好,我已嘱咐过她莫要调皮任性。”
“好,采薇自然不会辜负师父所托。师父待素素真是极好的,不知会有多少人羡慕呢。”
“何姑娘说笑了,她遭逢如此的重伤巨变不过可怜人一个,有何可以为人称羡之处。更何况,何姑娘对她的好亦不会比我少。”
他这样说着,何采薇便开心了不少,起码她的好,他还是看得见的。心澈缴了帕子擦手,她便在一旁细心地盛了粥菜一一在他面前摆放好。心澈落座吃饭,她又起身主动去帮着收拾行装,一面素手叠衣一面笑着看他一口口喝粥。
心澈连喝几口白粥,几次抬头便正好撞上了她温柔如水的眸光。纵是假装没有注意却也还是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是忍不住地想要送客。
“粥很好,很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
“那个,此次归山其实并无多少行礼要带。再说,何姑娘一大早就为我如此辛劳,心澈实在心中有愧,你真的不需要这样的。”
何采薇所表现出的那种明目张胆无法抑制的体贴,纵使心澈这样于情木讷者也都明显感觉得到了。他心中无奈又不好直说,只得委婉致谢以示拒绝。
自他初入山谷,何采薇对他超乎寻常的关怀便溢于言表,更是几次明里暗里地表明相思心迹,心澈亦曾不止一次地将她的心思推了回去。他以为,过往之时自己应该已是明确说清楚了的。她亦是收敛了不少的,不曾想,今日的何采薇却又像是着了魔一般恨不得要直言喜欢了。
“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主动要做的,师父可以不喜欢、不接受。我却是遵循心意一定要如此做的。”
何采薇眼中的温馨场景被心澈一句话击碎,她有些气闷地这样回一句,随即又叹一声气,柔声且羞涩地说着。
“你不用生气,也不用觉得不自在。我是个直性子的。想对你好,便表现得明显了些。”
“何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师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何采薇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终于起身款款走到了心澈身边。
“师父想说,你是一介僧人,不会生男女之情的心思,可采薇觉得那只是曾经的你。如今,你已离寺日久。与我和素素在此生活亦很是快乐,何必再以那些虚无缥缈的清规戒律来苦了自己呢?”
“何姑娘!这样失礼的话就莫要再说了吧。清规戒律自然是锱铢箴言不容亵渎的天道规律,不谈儿女私情则更是为僧为道者本应遵循的本心天意,哪里有吃苦吃亏一说。贫僧本以为此前与姑娘所说已够表明心意,如今看来却是说得不够清楚明白,那不妨今日便再说一次吧。心澈发愿终生侍奉佛陀,从没有过丝毫动摇,如今屡受磨难也不过让我的寻道之心更加坚定。你我若谈朋友之谊,兄妹之情或许尚有可能,若谈男女之情、鹣鲽之意。我与姑娘断无可能!”
他第一次这样失控地生气,每一句回话更说得毫不留情全无客气,他以为如此一来该是能彻底断了何采薇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念想了,却不想。今日的何采薇竟没有丝毫畏惧。心澈的盛怒之下,她不仅没有任何退缩,反而离得他更近了些。
“既然已经都失礼了,采薇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妨一次全都说个痛快吧。师父若真如自己所言那样佛心坚定、心无旁骛,又怎么会与尹素问有那么多柔情蜜意的时候。怎么会对一个已经有了婚约的女子毫无怨由地舍身相护。”
“那是因为”
“别再说什么,她只是小儿心智、童言无忌,更别再说什么你与她只是兄妹之情、朋友之谊。头上三尺有神明,你可敢对着自己的信仰发誓,说你对尹素问从来没有过一丁点的男女之情,鹣鲽之意?!”
何采薇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那个闭目皱眉的年轻僧人,他长得那样好看,眉目如画,表情却是艰难又痛心,而她又偏偏知道,那样的艰难与痛心全都是因为那个叫做尹素问的女子,与她自己却是毫无关系。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何采薇心中早已被比那还要痛上百倍千倍的情绪啃噬地支离破碎。她深知,今日一言,若不能赢得心澈的青睐心意,那么他们便从此真的再无可能了。那样危险,她却愿意赌上一赌。
她的话落入心澈耳中字字句句犹如晴空霹雳惊雷,震得他内心不安颤抖。与尹素问相对相望、相知相处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就全都出现在了他紧闭的眼前。她无忧无虑的语笑嫣然,她每一次半是无赖半是撒娇的模样,甚至是尚未失忆之时她伤心思虑的微微蹙眉,全都猝不及防地重击在心澈的心头,一下一下,就要将他击得粉碎。他深知,那些蓦然出现的影子全部都是可怕的心魔,可是那一刻,他却以为自己就要如何采薇所言,心甘情愿沦陷于那心魔之中了。
一阵清越的佛号声突然响起,诵经之音苍茫深沉,明明极其熟悉却又不是云居寺与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从遥远的天际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