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有的人选择了遗忘释怀,有的人选择了苟且偷生,有的人却选择要与秘密死守一处,然后同归于尽。
她说一句可惜,却是不再继续。尹素问原本还指望能探听到一点西域与中原相交的故事,或是几个童格铃兰存在过 的片段,事实却是,她不说她便不能再问。
太后背靠牢门席地而坐的姿势一直未变,尹素问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听得出话音里的一点欢快瞬间消散后只剩了无边的寂寥与惋惜,尹素问便觉得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此前所想的不一样了。
她以为当年的楼兰公主应当是死于后宫常见的争风吃醋妒忌陷害,因为一个皇帝一点恩宠而与当时的皇后水火不容,所以才会最终死于一杯毒酒。可元凶就在眼前,那眉眼言语之间却分明看不出一点点嫉恨,反而全都是遗憾。如果当真惋惜,当初又何必要握了屠刀。
“娘娘可曾做过什么违逆本心的可怕之事?”
尹素问这样问一句,太后便跟着轻笑出声,似在嘲笑她的幼稚。
“我啊,是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污脏事情,违逆本心离善悖德,它们堆积一处慢慢腐烂,烂在我的衣衫、肌理甚至骨髓里。但这些污脏也并非一无是处,时日久了倒也教我练成了如今的铜皮铁骨百毒不侵,当然,你们通常管这个叫做心狠手辣。”
尹素问的言语问题在太后看来着实可爱,反倒愿意与她说些旁人听不到的体己话,只是这些话真真假假虚实不一,全看她的心情。
“可曾后悔过?”
“未曾后悔。”
太后方才的一点悔意惹得尹素问一时心软,此刻便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只可惜,这个回答并没有再给尹素问继续心软的理由。
两人本就离得很近,太后又是一直背靠牢门而坐,这个距离、这个姿势简直就是行凶刺杀报仇雪恨的天赐良机。尹素问的任何动作对方都看不见,任何心思对方亦猜不到,原本摇曳发间的一枚金钗便顺势落在了她的掌中。
手掌攥着发钗藏于衫袖之中。攥得太紧,柔嫩的掌心便被发钗上精致的雕刻花纹硌得生疼。
尹素问的脑中只剩一阵尖锐叫嚣的声音,一会似尹元一会似李修茗,全都在催促他抓住机会赶快动手。只要一下。那金钗划过面前白皙的脖颈,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可是,她分明又听见一阵混乱之中还有心澈的声音,声声轻唤让她切勿一时妄为。脑中的钟磬声音配合着眼前人身上相似的檀香味道,尹素问的手腕便是颤了又颤。
怎么办。怎么办?
她右手的颤抖愈发明显,额间甚至激出了薄汗,只得用另一只手堪堪控制住勉力保持自己身形稳定。皇帝痴傻太后薨逝,天下必定不会再是萧家的了,是恰到好处的报复不忍放弃的机会。至于这一击之下可能会有的后果她却是毫不在意,尹素问一身兼任两个家族一个故国,自然从不畏死。
太后自顾自地言语亦不需要她及时回应,她全部的精神一时便全都集中在指间的一柄发钗上。钗尖不算锋利,自己用上十成力气倒也能轻轻松松一招毙命,怎么就不能干脆一些地下了手呢?
“未曾后悔。只除了一件事。”
太后突然发声,缓缓抬了右手在眼前,借着一点幽暗灯火看看自己无名指指节上的一个玉指环。
只是一个翠色尚佳模样却寻常的指环,没有任何雕饰花纹亦没有其他宝石衬托,连好一点的戒指都算不上。纤纤素手上的莹莹一点绿色,勉强算得上好看,太后久久摩挲的模样却像是正在鉴赏一枚稀世珍宝。
“蓝田日暖玉升烟。”
这样一句话,尹素问掌中的金钗便是一晃,险些滑落进袖口之中。她听闻过也见识过这句话,初时在尹元的密室之中。只是一副淡淡的水墨一句墨色暗淡的字迹却包藏了他全部的回忆和祈愿,让尹素问自觉悲痛。如同此刻,她是那样震惊于同样的话会从太后的口中说来。
蓝田日暖,太后只说了这一句。接下来却不再多做任何解释。尹素问尽了全力在克制自己欲哭欲怒的情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地问一句。
“只是除了一件什么事?”
最后一句试探的问话听来仍是有着微不可闻的颤抖心虚。
“除了,太早让她离开。孤身而来孤身而去,总是我太狠心了,此时才觉后悔。”
年少不识爱恨,一世最是心动。当时不觉是错。今朝才知悔恨。强悍如皇甫芊芊,顶着离国太后的名头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从不受牵绊不惧威胁,即便是哭都不会让任何人瞧见。
尹素问袖中微凉,金钗便滑回了袖管之内。没有如预期一般凌厉下手,没有见血亦没有复仇。
面前的人肩头微颤,想来应该是在流泪,尹素问只觉自己疲累到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人隔了一扇牢门以同样的姿势席地而坐,是个背靠背的姿势,一时无话只听得见窗外风雨大作水滴石穿。
怨折金钗,尹素问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对很多人来说,死是解脱是救赎,远非最终的审判与惩罚。如今的太后,无论对当年的童格公主抱有多少真假情意与无助悔恨都无法磨灭她曾经所为的残忍谋杀。杀人诛心,才是上策,自己绝不能一时着急。
雨声渐停只剩了一点连绵不断的呜咽风声,灯火挣扎摇晃几下似乎也要坚持不住。太后起身告辞,厚实的斗篷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