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宫中老人、太后身边值得信赖的旧仆,崔姑姑的忠心与资历从来无须怀疑,譬如她虽然与李修茗有私交情分,也曾助他收集过不少宫闱秘报,对于他一直求而不得的皇帝真相,却从来三缄其口死守不言。而她的冷淡蓦然亦是常年行走深宫之后形成的本性使然,所以,当李修茗某一天漏夜前来,许她无端富贵只求她能看顾照应一个叫做尹素问的女子之时,她本意是要果断拒绝的。
她算是李修茗的一位旧友,确切地说,更算是李修茗父亲的一位旧友。李父在南州灭门之案中去世,李家的恩怨情仇便全都转至了李修茗一人身上,仇恨如此恩义也是如此。
崔姑姑自认当年曾欠了李家一份恩情,所以她曾许诺在某一天李修茗需要自己出力之时必定会倾力相帮。在她的意识里,李修茗哪一天当真有求于自己之时必定是为了他的复仇大计或是家门荣耀这样的大事,不想真正再见,他态度恭敬地躬身相邀,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寻常的女子。
“老身从不相信什么‘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的说辞,答应李家的相助机会也只此一次。公子可是想好了一定要此时践诺,将这个机会浪费在一个与李家毫无关系的女子身上。
“不算浪费,修茗心意明确,有劳姑姑对她多加看顾了。”
“可会后悔?”
“君子一诺,绝不后悔。”
李修茗神情坚定,收敛起一身浪荡公子的气质之时也是一个深情又认真的模样。
是怎样的情感才会让一个人在偶尔提起另一个人之时,眉眼里都是忍不住的情愫流淌。崔姑姑忽然就明白了,李修茗如今的婉转乞求不过是在惋惜他自己不能够亲自上阵护卫尹素问左右罢了。
年年岁岁人不同,遇着的情事却是大同小异,看得多了无非就是难以自持的真情或是过目即忘的假意。显然,李修茗是难以自持的那一个。
推掉送至手边的金银厚礼,崔姑姑说一句“一切随你”,下一刻倒也畅快应承了李修茗所求。回头看一眼手中递来的画像心中却是有些沉重。既是那样重要的人,为何偏要费尽心思地送至深宫拱手让于他人。
“据我所知,这幅小像算是出挑的,可惜在初选之时就已经被刘公公裁剪掉了。若是我有意安排确保它能够送至御前,很有可能直接就会入选了。你既是想清楚的,我便问一句,当真是甘心情愿的?”
李家后人求助,自己应承办事。原本简简单单地践诺即可,崔姑姑却是第一次主动说了这一番话。大约是见着李修茗久久盯着那副半面小像不愿挪开眸光的模样像极了当初年轻时候的李老爷吧。触景伤情,于李修茗一样,于崔姑姑也是一样的。
她问一句是否心甘情愿,李修茗却一时不再说话了,全然没有了方才说起“绝不后悔”时候的坚定执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逃避的责任和必须要走的道路,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不能阻止便只能尽心尽力地陪伴左右。”
李修茗这样说着,满目深情眉峰微蹙的模样却是第一次惹了崔姑姑发笑。少年多情,总是如此。
生而为人多有艰辛。从不是一件轻松享乐的事情,即便遇着了喜乐欢欣也往往都是惊鸿一瞥匆匆而逝。苦难是长久的,所以,李修茗才会在遇着一点喜乐之时都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不放。如今看来,尹素问便是那一点不可言说的喜乐。
后来的入宫初见,崔姑姑依言为尹素问备选一路扫清障碍,同时更不自觉地充当了殷勤探看的青鸟角色,时不时也会为宫外的李修茗提供一些尹素问的近况。直到某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过去,尹素问成为了首位侍寝得宠的“尹美人”,李修茗才苦笑讪讪地婉拒了自己继续传递的消息。
直至此刻身在牢笼。第一次与尹素问这样长久又亲近地单独相处,崔姑姑便头一次为了旁人的情事生出些复杂的情绪来。
她有一半高兴,深觉李修茗眼光尚好,能倾心于尹素问这样心思灵动眼神干净的女子。同时她更有一半惋惜。可怜李修茗的心思不及眼光,这个尹素问从头到尾都只见玲珑红豆而未曾有过半点入骨相思。
一顿难得的美食吃得舒心,崔姑姑面色冷峻时有些严肃,转而柔和时又很是温柔,凄风冷雨的牢狱之中尹素问蜷缩在她面前吃上一口热汤热饭竟恍惚间觉着是回到了小时候的尹府厨房里,是小小的尹素问与依旧年轻的娘亲。
她露出些少有的孩子气。崔姑姑便不期然伸手轻抚几下她单薄的脊背。
“慢些吃,小心呛着。”
无论是承了太后的旨意或是李修茗的人情,崔姑姑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在这不见天日的阴暗之地帮尹素问打点好一切,临行之际更小声替李修茗传话,言说会尽快安排南珠进宫伺候陪伴。
意志坚强者常有,真正乐得鳏寡者却不多见。无论是谁陪伴,有一个在身边总是好的。
尹素问得了崔姑姑照拂,身体情绪都得了恢复,一时心情不错倒也每天都望着矮窗之外的日月星辰,掰着手指算算日子,一面盼着皇后能早些康复清醒,一面算着南珠能够入宫觐见的时间。
何采薇布局仓促,虽将尹素问送进了牢狱却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甚至因为没有人提及,尹素问的“美人“封号都没有被撤销。
此后的平静等待也让尹素问一度认为这一场不大的闹剧应该很快就能收场了,不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