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淮缓缓抬起陷在阴影里的面庞,露出那耀目的容颜,一如初见,殊有国色,只是那表情生冷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疏离冷硬,“你早就知道?”

玄荥顿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是。”

神淮的气息在一瞬间大变,仿佛极度压抑在爆发的边缘。

“啊啊啊啊——”

他忽然大喊出声,一跃至半空,人随剑动,林中狂风阵阵,高大的古木齐齐被拦腰砍断,剑气所至,一片狼藉。肆虐的气息如波纹漾开,空间被带出一阵扭曲,百鸟跪拜,瑟瑟发抖。

“你先好好休息。”玄荥把灵骨木屋拿出来,一把把站起的圣君霄按在床上,“等我回来。”

“师尊。”圣君霄忙拉住玄荥,看着林中发疯一样的人,想要摇头,却知对方既下决断,已是不能阻拦,不可更改,最终只点了点头,“师尊小心。”

“会的。”

说完,就身形一闪,一瞬间,人已到了林中。

圣君霄连忙跟了出来,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已经扭打开来。

剑气激荡,带起阵阵轰鸣,飞沙走石。

绿草成茵、古木参天的树林被磨平,所有凸出地面的东西均被剑气绞成齑粉。

圣君霄撑起一个防护结界,笼罩灵骨木屋。

天幕之下,一片凌厉杀伐气息。

若有修为低些的人在此,恐怕得立时被震得皮开肉裂,七窍流血。是故玄荥叫圣君霄在室内等他回来。只是,怎么可能呢?

圣君霄背过身去,轻轻咳出一口血,用拇指极快地擦拭,下一瞬便转回了头来,快的让人难以察觉。

可终究只是难以,不是不能。

玄荥迅速一个起落,往远处掠去,此时的神淮已如疯兽,只盯着玄荥一人立时跟了过去,战圈迅速远离。

圣君霄看看已经缩小成两个虚点的人影,剧烈地咳出声,转而往室内走去。你不愿让我看,那我也便不看了。

他坐在床边,按对方说的那样,等他回来,然后一手拿出了小蜜蜜。

许久之后,乌云褪去,如一只手拨开阴翳,一片清明,天地重现明朗。

神淮、玄荥两人同时停下手来。

神淮脸上的暴戾阴郁一滞,满是空白,仿佛最后一抹希望被打破,不敢置信。

许久,他失神地抬头看天,长长的睫毛下,眼底一片茫然,如稚子般看着玄荥,“这么快就天地复明了么?”真的不再了,了无痕迹?

想要求一个答案,却又像是怕极了听到那个答案。

玄荥心有不忍,终究冷言,“你不要让他失望。”

神淮浑身一震,哐当——长剑坠地,一声钝响。

玄荥一怔,下一瞬脊背一紧,腰间手臂紧箍,颈侧一滴灼热,顺着衣领滑下,滚烫入里,他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们这些知天命的人是不是什么都会算到?”

“所以算好一切,所以早早把身后事安排万全,所以甚至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就能直接接手妖族。”

“可是……你们什么都算到了,难道算不到我……”

“会伤心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明明早就有那么多迹象了……明明你都提醒我了……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发现……”

耳边低语,如泣如诉。

那滴泪仿佛从皮肤一路烧到心底,玄荥心头微颤,轻退半步,捧出肩上的脑袋。

眉眼依旧,灼灼其华,只是锋锐褪去,满是迷茫,酡红的脸颊、潋滟的凤眸使这个昔日霸道凌厉、不可一世的男人看上去脆弱而无助。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师傅也是会死的。”

“他怎么会死呢?”

“你说他那么高的修为,怎么可能……死呢?”

他缓缓闭上眼睛,有什么终于违背主人的意志,从紧闭的眼皮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无声落下。

玄荥抬手接下颓然倒下已然昏迷的人,摸了摸对方红热的不正常的面庞,长长一叹,“又喝酒了啊。”

《三界至尊》中,神淮的酒量酒品绝对是能和对方那修为天资相媲美的,同样逆天,只不过后者惊才绝艳到逆天,前者就是离谱奇差到逆天。

玄荥曾有幸见过一次对方喝酒,一杯倒不外如此,也便罢了,那酒品就更不敢让人恭维了,好险没移平整座宗主主峰。

不过,神淮一向甚少饮酒,自己事,自己知道。

且就那骚包的性格,永远一丝不苟的长发,永远耀目如火的衣袍,一天恨不得用柚子水把身上羽毛梳上一百遍,怎么可能让人看到自己这么不华丽的一面呢?

这一次,却是烂醉了。

恐怕是唯一一次不是意外的饮酒,也是唯一一次不发酒疯的醉酒。

玄荥摇了摇头,双手打横抱起已经只剩梦呓的人。怎么也不能让如今已是堂堂妖王的对方幕天席地、醉倒草丛罢。

妖族以龙、凤、麒麟为尊,奉为王座。

景泽陨落后,三人恐怕已接任妖王。

“师尊。”

身后传来一道柔和清朗的低唤,玄荥回头,圣君霄眉目柔和、嘴角带着暖人的笑,岁月静好。

“师尊,我来吧。”他几步快走上来,转眼已是接过对方手里的人。见玄荥周身气息已不再萧索,不由松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双臂中面色醺然的男人——果然,还是有点用处的。

两人并肩回到灵骨木屋,把神淮放在了唯一一张床榻上,在屋外木桌边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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