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娘子还在夸石头能干肯吃苦:“我男人就是看他肯干才招的他,工钱比别个开的低,活儿还比别个干的多,后头几日要是还有活计,就再找他。”
肖娘子一面说一面带着秋娘去看淘井的活计,秋娘立在当地动也不动,眼睛盯着石头的背影,一只手揪着胸前衣襟,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石头一无所觉,还不往扔了水桶下井,淘了一个上午,井都快淘干了,满地都是水,井台不用了许久,里头还生着青苔,滑腻腻的,打出来的水也是死水,得淘干净了,井底才会出水,这水还得再淘出来,到第二天的,才是能吃的水。
石头身上又黑又瘦,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他原来受过腰伤,在海上又生过重病,若不是西人堂医好了,也没命回乡去找妻儿。
肖娘子拉着秋娘:“让他干吧,等会儿要不看着多给两个钱,窗框都是他补的,原来那些个木料一点没费。”
秋娘站又不是走也不是,嘴巴张不开,脚就跟粘在砖上似的,一步都挪不动,还是石头起身抻抻腰,肖娘子道:“来见见东家。”
石头手上还拎着木桶,拿破布衫擦了擦汗,回身低头行个礼:“东家。”只看见一段素色裙摆,知道是个妇人,不敢抬头,肖娘子倒很满意,这是给妇人家干活,不找个老实的可不成,亲亲热热扯一扯秋娘的袖子,又想着要表功,秋娘已经开了口:“你,你来了。”
石头手上木桶应声落地,滚了两圈滚到半当中,这两个愣住了不开口,肖娘子却两边看一回,她且不知道秋娘还有丈夫,只当是个有些小本钱的寡妇带着女儿来寻营生的。
穗州能干的女人多,丧了夫的自家养活自家,似秋娘这样也不出奇,肖娘子同她还没熟到这份上,也有些话也不好问,哪知道招工竟把她男人招来了。
两个又不是欣喜的样子,男人倒是欢喜的,秋娘却没显出几分喜色来,肖娘子拿的是秋娘的工钱,这男人要是有钱哪里还用做苦工:“哟,原来是认识的,那你们说着,这个点儿工人也该吃饭了,我去放饭。”
厨房已经理起来了,肖娘子为着省去一顿饭钱自己掌勺,还想带着秋娘去看的,没成想先遇上了石头,放这两个对谈,快步绕到前头去,伸长了耳朵想听两句,里头却一点声都没有,嘴里啧啧出声,自家往厨房去了,招呼了工人来用饭,总归是好是歹的,都误不了她拿工钱。
石桂眼看着秋娘去了新屋,在街上绕了一圈,买上些零零碎碎往后要用的东西,不知不觉走到了女人街,她已经许久没好好跟叶文心说上话了,走到女学馆,先听见里头一片笑语声,叩门进去了,里头的姑娘们正在跳百索。
叶文心把裙子撩起来塞在腰带里,头发也绑成一条长辫子,她一跳起来,辫梢上扎的绒花一动一动的,几个穿着蓝白花布的姑娘给她报数。
叶文心面色潮红,额前布满了汗珠,看见石桂这才停下来,把彩绳结成的百索交给下一位姑娘,抚着襟口一面喘气一面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饭铺里头不忙了?”
石桂这事儿还没跟叶文心说过,两个各有事忙,原来朝夕相对,没有一刻不在一起的,有什么主意也是一起出,现在这想,倒好似有许多天都没见着了。
叶文心拉了她上楼去,走上两步台阶就得歇上一歇,她兴兴头头的石桂:“我今儿连跳了二十个,原来从没有过的。”
叶文心原在闺阁之中就不是个好动的姑娘,染指尖的只有琴棋书画,跳百索打陀螺踢键子,她一样都不会,还是到了女学馆里才学了起来,怕这些姑娘坐得太久了,身子不好,是纪夫人想的办法,她告诉叶文心,自家的女儿也是这样的,从小就不怕她淘气,就怕她不淘气。
怪道睿王妃能那样打千秋,站在千秋板上,能直直跳下来,纪夫人还道:“也就她身子比别个壮些,我才不担那许多心了。”
“就连绿萼也练了起来,出一身汗,是觉得身上畅快许多,有几个来月事不顺的,听了纪夫人的话,再吃着红糖姜水,竟顺了许多,纪夫人看我身子虚,才让我也试一试。”叶文心领着石桂进了她的书室,给石桂泡了一杯热茶。
她身子弱,既怕冷也怕热,天儿一热她身上是冰冷的,可体内的热却散发不出来,不能吃冰的,还得喝热的。
叶文心这间书室,桌上铺得满满当当,俱是笔纸,石桂扫了一眼,上头还有一份漳州地域图,标着村镇乡里,叶文心见她看了便道:“到八月里我就往漳州去了,表哥陪我一起。”
叶文澜还是想去西人堂,宋荫堂却失了兴致,他不似叶文澜那样想着出海,倒更想同叶文心一道办女学。
两个有几番长谈,宋荫堂从来不曾在人前谈过叶氏的事,对叶文心也没尽数说明,却叹他母亲一辈子苦痛,不曾有一日得展欢颜,畏人言的不仅仅是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还有叶氏自己。
他在穗州看了许多听了许多,还看过颜大家那些大逆不道的书,这些书连吴夫人印厂都不能替她刊印,只能藏在女学馆里,就因着言辞太过,连叶文心纪夫人两个都没挑出来给女学生学。
纪夫人叹道:“这些话再隔上三五百年许能应验,如今把这些散出去,既逼迫了大姐姐,又害了二姐姐,只得我们自家知道,万不能传扬。”
哪知道宋荫堂看了却觉得很对,以他所受所感,真如颜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