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子年岁不大,却也打扮了起来,桃红衣裳浅绿裤子,耳朵眼里扎着一对银丁香,头上两朵细绒花,看着一付机灵相,因着天热,她还打了一把油纸伞。
一只手拿帕子扇着风,生得白嫩嫩,这便是穗州少见的,石桂一看她,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丫头,看着衣裳打扮,还是主家跟前传话跑腿儿的。
小丫头子听的吩咐只是饭铺里头的年轻姑娘家,哪知道这里头一圈都是年轻的姑娘,她常在内宅,也少出门,码头一带更是脚都不曾迈过,还当怎么也得有个主事的,可打算盘的收桌子的,站柜揽客全都是女子。
宅子里头当差事的,论眼色还真难不倒她,把人都看过一回,心里有了数,眼儿一扫,就知道是要请的人是石桂。
年岁看着相差仿佛,打算盘算帐的也不是她,可她头一样生的白嫩,余下三个一瞧就是本地讨生活的姑娘家,她却不同,白净净细嫩嫩,看着倒不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
等再定晴瞧她,倒瞪圆了眼儿,真个生的好,她自知姑娘是因着什么找了来的,心里比一回,自家姑娘从小便是官家千金,自然金尊玉贵,不是这等平民女子可比。
可石桂身上那一份闲适安逸,又是寻常人家养不出来的,她既是来请人的,脸上也带着笑,更多的却是打量,姑娘好容易出来这么一回,就是为着见见她?
石桂淡笑一声:“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
小丫头这下怔住了,还当请了她,她怎么也得来,没成想她还要细问,这下子犯了难,说了罢,这屋里几个听了去,不说罢,那一个坐着不动弹。
五品官家,在京城里头不显,在外头怎么也排得上,小丫头子也养出脾气来,若是别个,许就软了,可她撞上的却是石桂。
便是她当丫头的时候,正面碰见了也能不搭理,这些个照样巴上来叫她一声姐姐,譬如侍候着叶文心出门那几回,跟着叶氏往外交际,挨着宋老太太,五品官家夫人,离她也得隔上七八个座儿。
石桂不动,阿珍几个又拿眼儿不住打量她,小丫头子被看的脸盘通红,姑娘交待的差事总得办成,只得迈进店堂里来,到石桂身边去,说了一个吴字。
纵她不说,石桂也料着了,这小丫头子还是一身金陵打扮,必是从金陵来的人家,便是纪夫人那儿,内院里头还是金陵风俗打扮,粗使的也都梳着长辫子,穿着白蓝花布。
似她这么个打扮的,也只能是内宅贴身的,又是金陵口音,光这两样,石桂便猜着是那位见过一回的吴家姑娘。
她这才立起来,通身上下看一回,倒也没有不妥的地方,石桂身上绝少饰物,连绒花也不爱戴,还是秋娘怎么也不许她素着,这才打扮起来,这会儿身上一件淡绿衫子,头上一朵银丝叠的花。
“烦你引路罢。”石桂伸伸手,小丫头子这才回了神,石桂也一样撑起纸伞来,跟着这个丫头,走到离码头不远处的望海楼。
望海楼建得五层高,三楼往上全是齐楚阁儿,石桂跟着小丫头子一路往上,几间齐楚阁儿都能看见海,建得又高,挂上珠帘开了窗户,光是这屋子的价钱,就比菜价贵得多。
石桂自进来了,就不住在打量,她自家的饭铺芝麻绿豆大都花了这么多的心力,望海楼建得这般好,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去,光是这么一块地方,还能看得见妈祖庙,怕就是价值不菲。
小丫头子走得不快,眼儿也不住往后打量,看见石桂四顾,心里还笑她村气,怎么竟叫她给唬住了,竟还觉得着她有气派,心里啐自己一口,引着她上楼来,到了四楼,往那雕花门外头一站,轻轻叩上三声。
间间阁前都挂着联楹,石桂一抬头,便看见这一间屋子门上挂的是海上升明月,她眉毛一挑,这个吴姑娘,还是上一回带着秋娘喜子拜访时,见着一面的,谢过她那几身衣裳裙子,那会儿看着,生得很是乖巧,拿扇子掩了半张脸,连话都没说几句,再没成想她会请自己来相见,挑的还是这么一间屋。
门开了半扇,里头垂着珠帘,设着香榻,圆桌铺了流苏绣花罩子,地上铺着红金毯,香榻上设一小枕,是让人靠在上头观海潮用的。
吴家姑娘歪在枕头上,垂了脑袋打瞌睡,大些的丫头横了那小丫头子一眼,却不埋怨她,只请石桂往桌边坐,一个海棠攒盒,里头摆着七八样小点心,又问她:“石姑娘吃什么茶。”
石桂没料着是这么一个场面,她还当吴姑娘对她横眉冷对,哪知道她团起来睡着了,丫头去推她,她这才醒转来,茫茫然看一眼,支起身子坐起直了:“这儿风太暖人,吹得我瞌睡虫都起来了。”
逢人最忌交浅言深,她却张口没跟石桂见外,石桂一时吃不准吴姑娘请了她来到底是为着甚事,只得微微笑:“这会儿天热,楼上风凉爽,姑娘仔细热伤风。”
大丫头接了口:“可不是,劝了多少句,就是不肯听呢。”
这么一句说出来,石桂算是明白了,吴姑娘只怕是娇娇女,可她也更疑惑,既待她这样和善,又究竟是为着甚,非把她请来。
她睡得会子,这会儿还发睏,睡眼惺松,头发也乱了,丫头给她吃茶,她把手一推:“不要这个,我要吃甘草雪水。”
那丫头便又劝:“姑娘可饶了我罢,闹起肚子不是玩的,这茶温了,我都扇过啦。”吴姑娘这才吃了,还蹙了眉头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