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脸贴着丈夫的衣襟,手指轻轻刮着他的襟前绣的竹子花纹,心里空落落的,头挨不着脚踏不实,止不住的发冷,这些年来,她早就知道这个天天对她甜言蜜语的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头。
她未嫁时,也是个温柔小娘子,甘家虽是商户,却是几代积蓄,也供了子弟读书,想写科举的路子,却只考到秀才就再也上不去了,在家里她也是娇养的女儿,甘家跟宋家就住在一条街上,若不是甘家富,宋家怎么肯同甘家走动。
甘夫人只得这一个女儿,倒有两个儿子,甘氏是小女儿,从小受尽宠爱,吃的穿的用的,比寻常官家秀还更好些,宋望海的亲爹就是个举人,不靠着哥哥提携,哪里能在乡中翘了腿儿当老爷,攒下这份家业来。
俞氏一向喜欢甘氏,说她性子温驯,是个能持家的,打小就存两家结亲的意思,丈夫是个举人,又不肯当芝麻匈,要去结高门的媳妇,就怕儿媳妇进了门眼高于顶。
两家就隔一道墙,这话甘夫人听了十来年,早就认了真,两个还悄悄换过了信物,说定了要当儿女亲家,俞氏这一点想头,从小就没瞒着儿子。
甘氏生得明媚,性子又温和,两个打小一道,也捉过蝴蝶摘过花,宋望海还爬过假山替她摘风筝,柔情蜜意,你来我往,换过帕子结过同心,只当这辈子良人就在隔一道墙的地方。
甘家还说了,送出去的嫁妆,从甘家吹打着出门,绕半个城,再抬进宋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女儿去。
哪知道金陵来的一封信碎了甘氏的美梦,真正把她抛进热油锅里的却还是宋望海,他去金陵之前,还曾爬上墙头,同她起誓这辈子绝不负她,可等她再进门,他却全然变了一付模样。
甘氏也不是进门就这样聒噪的,新媳妇进了门,远离家乡嫁到金陵,嫁进偏院里不算,宋老太爷既是大伯,也能接一盏茶,饮得一口让她去拜老太太。
老太太就是个活疯子,隔着门帘,甘氏的心一下下的颤抖,老太太说话颠倒不算,声音尖起来叫着儿子,把她吓得紧紧攥住宋望海的衣摆。
拜完了老太太,却是给叶氏敬茶,甘氏才作新妇,夜里那个鼓捣,早上腿儿都迈不开,可身边这个男人,却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叶氏那儿去。
甘氏也颇识得几个字,两个也曾隔着花墙传信,提上帕上写上绢丝上,一字一句绕在心头,她好容易跟上,抬头就见叶氏的院门上刻着“鸳鸯馆”三个大字。
甘氏心头一揪,一口气还没提上来,身边的丈夫已经往里去,她一步一步好似站在刀尖上,要去见这个分了一半丈夫的“嫂子”。
哪知道不光是她,就是宋望海,也没能见着叶氏,叶氏房里垂了青绸帘儿,产子分明是喜事,却各处都是素淡的,丫头穿着青衣裙,隔着帘儿能瞧见悠车,里头却静悄悄,哪似有了新生儿。
甘氏话还没到舌尖,丫头便出来挡门,宋望海在家中既是嫡子又是独子,还有个那么厉害的伯伯,从小到大,就不曾吃过亏,即使当着甘氏也是一样,可他却偏偏对着个丫头和颜悦色:“她既累了,便不见了。”
甘氏心里针扎也似,叶氏这根刺原来停在心上,如今生生扎进心里,隔上十七年,连皮带肉长在一起,碰一碰就隐隐的痛。
转身宋望海也不曾安慰她,只是叹辛苦叹艰难,说虽是兼祧,可大房权高势大,他到如今还是个童生,伯父铁面无私,他自己又难有寸进,如今当了儿子又不一样,开口便道:“你当我堂兄,就真是少年英才不成?”
甘氏深信不疑,哪有不谋私的官儿,甘家一年要送多少人情?以她来看,她的夫君哪里就差了这许多,当官儿自然就体面了。
要靠宋老太爷不算,还要靠叶氏,那一段却是宋望海说话最多的时候,说叶家如何如何显赫,一面说一面捶了床,甘氏心里替他苦,当着老太太叶氏,越发恭敬仔细,话不敢多说,连笑都不敢随意就笑,早上熬粥午间炖汤夜里还替老太太做里衣,就指望着自己多委屈一点,丈夫就能少受些闲气。
宋望海那个年纪了,跟着宋老太爷读书许多日子,受的责骂一日比一日多,宋望海不去叶氏那儿,只到甘氏这里,甘氏温声软语,他却置若妄闻,可陪着他一起说了一句不是,他却大生知己之感。
自此便知,他要的不是劝解,而是要跟他一起出气,甘氏说得越多,他留的就越久,虽是新婚,叶氏那儿他去的也还更多些,为了留住他,甘氏慢慢就换过一付颜色。
她的性子变了,一家子除了叶氏也全都变了,她安静的时候只当瞧不见她,等她泼辣起来,一个个眼里就都有了她,便是厌恶,到底不敢视她如无物。
甘氏也不记着是甚个时候明白宋望海的心思的,他这样贬低了宋思远,难道仅仅为着宋老太爷没把他当儿子看待?
他恨的是叶氏眼里没他,甘氏分明知道这醋吃了也无用,叶氏好像个木雕美人儿,便是亲生儿子在跟前,也少见她笑,却还是整个人都泡在了醋里。
一晃眼,这样的日子都过了十来年,甘氏心头酸苦,若不是为着两个孩子,她何至于如此,哀泣一阵,等宋望海要搂了她宽慰,她便捂了肚子:“我这几日来红呢。”
金雀便这时候进来送茶,她生得妖娆,宋望海又正起了心思,甘氏便道:“嫂子那头也给你添了人的,我若怠慢,更有说辞,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