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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千嶂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千嶂恰好看过来,对上她目光,眼里浮起了然的笑意。将已经安静下来的青玉放回地上,引她穿过二道门继续向里。少夷默然跟了几步,突然扬起脸笑道:“这里倒是僻静了许多。”

一路走过来,有游水潺~潺,枝叶簌簌,却独独不闻人声。百年前收留的那些精怪,除了千嶂和青玉都已不见踪影。

初始收留它们,不过是贪图热闹取乐。它们耐着性子陪她,也不过是寻求一处依附。说到底是各取所需,没有谁该着谁的。得知她身死的消息,自然是树倒猢狲散,精怪们要走要留,都全凭自己心意。

然而留下来的却是千嶂和青玉,这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青玉虽是只乌龟,行动语速却都极快。她初到少夷的宅园里,许多地方都瞧不顺眼。但凡逮着些许不对就要好一通数落,听得少夷暗恨自己生了两只耳朵。

千嶂先前是块没有开窍的石头。那天她酒后初醒,脑袋并不十分活络,只瞧着他木愣愣站立的样子,无来由地觉得憋闷。于是唤了他过来,破开冷冰冰的胸膛,取下那颗无知无觉的石头心。又划破自己的指尖,一滴殷~红血珠随即落入空荡荡的左胸。

停滞片刻后,血珠开始有节奏地收缩跳动。

少夷吮~了下指尖,抬头去看千嶂。千嶂仍直愣愣盯着自己被打开的胸口。空洞无物的眼底,慢慢积聚出了一星好奇,半点动容。

她满意地笑了。

千嶂得了这指尖血充作的心脏,再加上少夷的从旁指导,可谓是一日千里。本来就长了张精巧的脸,如今又有了副玲珑心肠,自然引了好些女魔怪芳心暗许。

少夷以为百年后,总有诸多抱怨的青玉已经离开,千嶂也应该在这些女子中寻到了意中人。没想到甫一醒来,却是他领着精怪来接她回家。

听少夷说了僻静两字,千嶂立即懂了,当即宽慰道:“另些人还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等我……”

少夷挥挥手:“不必。”

然而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千嶂虽领会了少夷的意思并且守口如瓶,青玉却没能捂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嘴巴。不过两三天时间,百年前投入少夷名下的魔怪已经回来大半,且另外还多了些形容凄惨的陌生脸孔。

大家都对少夷的归来表现出极其热烈的欢喜。于是布宴饮酒,嬉乐玩闹,像是回到了百年前。酒至半酣,有精怪托了酒过来和少夷寒暄。少夷半眯着眼听他诉了一通苦,又听他说道:“您好好儿地回来了,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有您帮咱们出头,天界肯定再不敢来捣乱。”

有人在旁边起哄:“莫说捣乱,怕是不多时就要俯首称臣咯。”

一阵抚掌哄笑声。

少夷眨了下眼睛,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出头?”

精怪噎住。四周喧闹的声响也渐渐静了下来。

精怪憋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道:“您当年是何等的胆气啊……独闯四梵天,搅得天界乱成一锅粥,便是现在,只要稍微提及您,那些神兵天将都要变一变脸色。魔界已经好多年不得太平了。您又是最最看顾我们的,所以……”

少夷脸上笑意渐深:“所以便要我替你们出头?然后再闯一次四梵天,再死一回?”

众人大眼瞪一眼,不敢再出声。

“没意思。”

少夷敛起冷笑,拎起一壶酒,转身走入夜色中,“都散了吧。”

黑夜倏忽而至。魔界的夜空也是有星子的,只是疏淡而遥远,瞧着像是蒙了层灰,比不得在天界,璀璨如明珠,仿佛触手可及。少夷坐在海边,呷一口南烛。

黑色的海水,寂静得像是光滑冰凉的绸布。间歇可见几具白骨在其中浮浮沉沉。但凡是堕了魔道的,无论人,妖或是仙,都要被投入荒海,历经~血肉剥离的痛苦。荒海虽落了个海字,实则并不是海。这其中缓慢涌动的黑色粘~稠物质,其实是热度可以灼烧尽一切物事的岩浆。鲜少有人能捱过去,大多数下场都如同这些白骨,游荡,下沉,分解,消散。

少夷还记得进入其中时,身体被吞噬销融的巨大痛楚。偏偏神智还是清楚的,她还能看见包围着她的,无边无际的黑色。太疼,又辨不清方向,她只能咬着牙,拼命向前游。

支撑她抵达海岸的,全是对他的恨意。

现在想来,多可笑。

耳侧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她不用去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来人在她身边坐下。她倾斜了身子,将脸倚在他肩上。

“千嶂,”她闭上眼睛,“我累了。”

……

但九睁开眼睛。

其实睁不睁眼并没有区别。四周仍是黑漆漆一团,双手触不到任何事物,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似乎都只是在原处绕圈子。

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

她无奈地叹口气,重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但九。”

忽然有人唤她。

但九猛地抬起脸。

少夷站在她面前。教人过目不忘的脸,还有铺散如火焰的瑰丽长裙。

“都想起来了?”

但九点点头:“嗯。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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