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他走过去跟她要签条时,她正低着头。于是,一截莹润细腻的脖颈,就这么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那脖颈低垂的弧度,不知怎地,叫他联想起那年在关外的雪湖中看到的天鹅。然后,他还没能意识到,一双眼就这么直了……
于是,那种事后总叫他不安的迷乱,再次漫上他的心头。且,这一回,除了那种无法理清的混乱外,他还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砰然心动”——那一刻,他的心果然是在“砰砰”跳动着,跳得又沉又重。
“砰然心动”,便是喜欢吗?!
视而不见地翻着手里那叠签条,袁长卿理智分析着此时内心的感受。
这种心脏跳得又沉又重的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每次和高手对弈,眼看着对方即将步入他的圈套时;或者他看中的某些东西,正被别人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的心脏都会跳得这么又沉又重——也就是说,便是“砰然心动”,也不代表他对她,就是那样的一种喜欢。
得出结论的袁长卿满意了,却又有些不满。因为那种令他不安的混乱,他仍是没能分析得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更叫他感觉很不好的是,明明每回事后想起来都会令他深感不安,可每每那种感觉在他心里漾开波澜时,他却越来越有一种不愿摆脱的迷恋……如上了瘾一般。
袁长卿习惯于掌控一切,那些令他不解困惑的陌生事物,他总要了解个透彻才能安心,但他并不是个死板执拗的人,一时想不通的事,他也不会去强行拆解。他默默梳理了一会儿思绪,见仍是解不开那个谜题,便暂时把那种迷乱的感觉搁置到了一边。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漫无目的地把手里的签条翻了好几遍了。看看那些签条,他忍不住再次扭头看向侯十三儿。
而直到袁长卿沉默着走开,珊娘才意识到,她多少把眼前的袁长卿,和她记忆中那个老谋深算的内阁大学士给弄混淆了。这会儿的他,充其量不过是个青涩少年!
这么想着,她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刚才那怎么找都找不到的铜熏炉的新签,便这么一下子跳入了她的眼帘。回身过去更换完签条,她心情不错地一转身,却意外地跟袁长卿看过来的眼撞在了一处。
她一怔。袁长卿也是一愣。
珊娘眨眨眼,冲着他询问地一偏头。
袁长卿也眨了眨眼,跟着茫然地一偏头——就好像是她主动看向他的一般。
珊娘眉头一蹙,不想跟他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便一撇嘴,拿着签条又继续工作了。
袁长卿又看她一眼,这才收回视线。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只用心看了一遍签条,便已经记住了那些签条上的内容,所以他对照着旧签找起新签来,要比珊娘速度更快。这便给了他足够的磨洋工时间。于是,他假借着对照签条的机会,掩在那些捐赠物的一侧,时不时地偷眼看向珊娘——别问他为什么,他就是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眼。
认真工作着的珊娘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直到每次一回头,她都能跟袁长卿的眼撞在一处。
这么撞着撞着,她又有点混淆了。所以当她的眼第四次跟他撞在一处时,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主动出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不想袁长卿竟给了她一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表情,反问了她一句,“什么?”
珊娘冲他一眯眼儿。
袁长卿则仍是一脸的无辜。
二人一阵默默对峙,最后,珊娘不耐烦地一挥手,“算了!”——爱说不说!
而,等她又一次抓住他在偷看她时,她彻底不耐烦了,将手里的签条往那矮柜顶上一拍,皱眉冲到他的面前,抬头瞪着他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你什么都不说,就只知道拿眼看着我,你以为你这么看着,就能把你的话看进我脑子里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天生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她这混淆着前世记忆的抱怨,却是叫袁长卿一阵发愣。他以为她会指责他频频偷看她的,却不想,她竟当他是有话要说……
他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手肘道:“这里。”
珊娘也跟着眨了眨眼,然后傻乎乎地探头过去,看向他的手肘。
袁长卿不由笑了,改而伸长手臂,指着她的手肘道:“那里。”
珊娘这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手肘。她抬起手肘,见衣袖上沾着一片灰尘,便讪讪地解释道:“大概是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
拍着衣袖,她忽然就想起刚才她探头看向他手肘时,那模样一定很傻。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一边头也不抬地道:“我还以为你是指你自己的衣袖呢。”
一如既往的,袁长卿没有接话。珊娘也没指望他会接话,便回身准备走开。不想她这里才刚一转身,就听得袁长卿在她身后说道:“你真的很爱笑。”
珊娘一怔。却是莫名的,心头就升起一股恼意。前世临死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她沉下脸,回头狠狠瞪他一眼,“我不笑,难道还整天哭着?!”说着,又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她的身后,袁长卿不禁一阵莫名眨眼——他不明白了,她前一刻还笑盈盈的呢,怎么眨眼间就变脸了?!
他想了又想,终究想不到答案,便带着一肚子的不解,回去继续工作了。
所以说,一个人的禀性真的难改。珊娘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