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这时候坐在院里廊下,高大槐树叶儿黄绿交杂,一阵风过,打着旋儿飘了一地。坡下良田,这会子看来却无端端地近了许多,不是往常眼前一幅图画的意思了。迎春同黛玉两个一时都于心有悟,默默不语。
宝玉却会错了意,犹豫了会儿,对正临风轻笑的李纨道:“大嫂子,下晌还有什么要做?不如作罢吧。”
宝钗同湘云看他一眼,并未言语,探春先道:“果然!我还是换个人搭伴吧!”
黛玉回过神来,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宝玉道:“二哥哥有旁的事自去也罢,我们还正得乐呢,怎么一声不响替人把主都做了?”
宝玉一听黛玉这般说,心下又急又疼,“林妹妹,你向来身子弱,这大半日下来,定是累着了。虽是好玩,也要适可而止。若是下晌还由着性子折腾,恐怕累过了容易伤了身子。左右大嫂子这里日日都是如此的,你想玩,往后歇过来了,什么时候不能来?”
黛玉轻轻叹口气,心里不由得生出丝不耐来,忍了性子回道:“我哪里弱了?这大半年来,你们个个都告过病吧?我可有过?二哥哥,你那脑子里的念头,稀奇古怪也就罢了,只不晓得那些念头都有什么根据没有。
咱们也不是玩呢,还能体悟到许多东西。想来与你说了你也不懂。只告诉你一句,要走你自己走吧,也没人拦你。只莫要随意把我们的主也一同做了,人都在这里,个人有个人打算,何须你来说?”
宝黛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吵架拌嘴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黛玉小性子发作时也会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上,只哪回也没有今日这话这般疏离。宝玉没听清旁的,只清清楚楚的“你”同“我”,那滋味,好似明明长在一起的两棵树,忽地被硬生生掰开了一般。一时心里酸涩难耐,面上就不由得露出了几分。
湘云性子粗,更不晓得儿女情长的事,这会子见那两个又拌上嘴了,便道:“好了!二哥哥,你也真是的,林姐姐又没说错。咱们都玩得挺高兴的,你这出的什么头!倒让大嫂子多心。林姐姐嘴上向来不饶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却忽然受不得这样话了,倒也稀奇。”
宝钗赶紧拦着:“你也少说两句,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儿。有你这样劝人的?”说了又对黛玉道,“林妹妹,宝兄弟定是见你默默不语,只当你累着了又不好开口,才会说这番话的。你这样说他,却是错怪他了。”
宝玉听了这话胸口一热,越发心里发酸发胀,想着:“我同你自小一起长大,多年情分,如今却不如宝姐姐知道我了,可见你在我身上实在是不用心的。”
黛玉听了宝钗的话,笑道:“宝姐姐又知道他怎么想了?!只他这样胡乱猜人心思,偏还猜错了。还不许我说两句了?”
宝钗一听这是说她也是在猜宝玉的心思罢了,原同自己给宝玉开脱的道理是一样的,一时避免想起上回“拿自己做过的事奚落旁人”的话头来,心里没意思,便住了口,不再多言。
宝玉却道:“宝姐姐却没有料错,我正是以为林妹妹已累了的缘故。”
黛玉两手一摊:“好,好,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左右都是你猜的,你料的,你以为的。又关我什么事了。”
迎春不由伸手轻轻拉了她一下,黛玉朝她一笑,也不言语了。
李纨这才笑道:“下晌活儿更重了,这会子就闹僵了,往下可要怎么协力呢?这若是在农家,一家子人心不合,那真是等天罚的命了。辛苦大半年种的粮菜,不能及时收进来,哪时候一场雨就能让半年心血付流水的。你们是不晓得那厉害。”
探春忽然自言自语道:“什么样的人家,只要心不齐,还能有过得好的不成?却不知又是何样天罚了……”
李纨耳力过人,听了这话心里生叹,转过话头道:“早上不过是些杂果,原是给你们玩笑的意思。一会儿才是正经活计呢。这回要对付的都是同一件物什,只是要分工序。你们自商议了去选来。这会子日头大,可先歇一歇。”
众人眼看早上那条案上如今又换了木牌子了,便上去细看。却是“割”、“打”、“晒”、“舂”、“碾”等字样。正费心思挑选,就听李纨又道:“先随意选了,一会儿按着前后轮流,总要把这一套都顺一遍,也算开个眼界。”
原来不过是个先后顺序的事,当下随意拿了,黛玉同迎春拿的“割”,宝钗同湘云拿了“晒”,探春同宝玉拿的“打”,惜春同贾兰选的“舂”。惜春又道:“还剩个碾呢,嫂子你来?”
李纨笑道:“这都是脱壳的法子,舂也成,碾也成,你们选了舂,这碾就放下罢。”
湘云笑道:“大嫂子使劲使唤我们,自己却躲懒了。”
李纨笑骂:“好个没心肠的!农家做活,家里不得留个做饭烧水的?还是你们想忙了半日回来一人来一碗前日刘姥姥说的‘水泡一窝丝’?”
大家听了这话一笑而散,生怕真的力气出了,却落得个‘竹篮打出一窝丝’的了局。
要说这稻子收割,先要弯了腰使镰刀收割,一束束缚好了交叉晾在一根树立在地的长木棍上。待得略干了,才到一个里头放了一块疏孔竹板的大木箱子里摔打,稻粒在疏孔间拖拽下来,剩在手里的那一节就是稻草了。
那打下来的稻谷,又要寻地方翻晒,途中还得筢草、扬瘪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