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时分,一驾马车从宫门中驰出,走上官道。车中隐隐透出的糕点香气,引得多日食不果腹的饥民们,目不转睛的望过去。油亮的朱漆车驾,鲜丽的淡紫色帷幕,神骏的高头白马,与官道两旁破败散乱的景象颇不和谐。
车驾在道旁停下,便有几个饥民,哆嗦着上前乞讨,他们身上的不洁气味,让赶车人皱着眉头,双手连挥,对车内说道:“六殿下,七殿下,这些人脏得很,您二位这般尊贵,还是……不要下车了吧。”
他正说着话,却见马车帘幕揭起,是一个清秀的少年。这正是六皇子从嘉,当他雪白的丝履踏上泛着黑色尘烟的土地时,众人也看清了他的容颜。那是一张柔和的面庞,温善神情中,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远气度,他身上所穿的白色锦衣,袖边和下襟都绣着墨竹,显得清逸俊朗。
与他联袂而出的,是神采飞扬的七皇子从善,他双眉斜飞如剑,眸子明亮如星,黄衫金冠,目光沉稳,颇有王者风范。众人一见这两人,顿兴自惭形秽之感,不由自主的纷纷跪下。
从嘉叹息一声,对赶车人道:“你将带来的点心分给他们吧。”
赶车人点头答应着,从车中提出个红漆食盒,才打开盖子,里面浓郁的香气便泻逸而出,饥民们围拢上前,将糕点抢在手中,三口两口吞掉后,便再度伸出手去。从嘉在一旁看着,饥民们面上写满了对食物的渴望,让他的心紧紧绞了一下。
他自幼长于深宫之中,从不知道饥饿为何物,也从不知道,饥饿是这般可怕,能让一个人抛却所有矜持。在面对食物时,几乎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一种如兽般的贪婪神情,仿佛只有那几块糕饼,才是天是地,是万物,是穷毕生之力也要追寻到手的东西。
而此时他也注意到,人群最外面,有个老妇人,蹒跚着想挤进人丛,却因年老体弱,几次都被人推了出来。从嘉走过去,分开众人,拿了几块糕饼,交到她手中,老妇人来不及感谢,只是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走到一个小小的草棚跟前。
草棚是用几根焦木支撑,并无遮挡,从嘉看到那里面躺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儿,两条小辫子凌乱的委于身边,她双目禁闭,面色灰暗,似乎在沉沉酣睡,却睡得那样安静。
老妇人一手托着糕饼,放进女孩儿瘦小的手掌中,轻声说道:“乖孩子,这是你喜欢吃的糕饼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多香多甜啊。”等了一会,不见她的回音,老妇人便将声音放大,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同样的话,直到远在数丈之外的从嘉也能听得清晰。
他慢慢的走过去,老妇人紧紧的抱住孩子,像是怕他来抢似的,其实不必细看也明白,那个小女孩已经在渐渐僵硬了。
“这是你喜欢吃的糕饼啊,”老妇人终于发出一声哭喊,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抱起了小女孩,将她高高举起,那个小小的头颅软软垂下,显出细细的颈项。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糕饼无力的坠落,掉进废墟尘灰之中。
从嘉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将身边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捧在手中,对老妇人说道:“这个,留给你买些吃食吧。”
老妇人抬了抬眼睛,却摇摇头,说道:“我不要银子,没有用的。商铺都关了门,就是有银子,也没地方买米。”她的眼底迅速涌出眼泪:“没有米,买不到米,我的小孙女儿,就这么活活的饿死了。”她将将说完,忽然号啕大哭,浑浊的眼泪滚落在地,溅起淡淡飞尘。
从嘉站在她身边,眼中也渐渐湿润,他还是将银子轻轻放在她的身边,这名老妇人也是瘦弱不堪,她破烂衣袖中露出的手臂,也不比死去的小女孩儿粗壮多少,她这般景况,也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天。
也不知在老妇人身边站了多久,直到从善轻轻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带走。转头看时,从善的淡漠神情让他讶异不堪。“难道你不觉得难过?”从嘉诘问道:“我国历来鱼米丰阜,可是,却在京师之地,让一个小女孩儿活活饿死了。”
从善淡淡微笑,:“几块糕饼,或许能救她性命,可是金陵城中的饥民只怕有数千人吧,难道你能够一一去救助么?”
他若有所思,继续说着,声音却冷静得让从嘉害怕:“看来,父皇对目下京城的饥民景况,还不很明了,仅仅开了京师粮库赈灾,这可远远不够。今日回宫后,我们便要向父皇禀明,然后按照往年赋税帐目,命丰产之州县,嗯,比如说洪州、濠州两处,运粮入京,若是不够,还可掺上麸糠。只要能渡过灾荒便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马车走去,从嘉摇了摇头,回首看着蜷缩着的饥民们,也看着那个还在痛哭着的老妇人,心中的哀伤却无可或减。此时,听见天空中传来几声寒鸦哀鸣,他略抬起头,见身旁大树顶上,有几只乌鸦飞翔不定,这让他想起了一句旧诗:月明星稀,乌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他怅然靠在树上。不由得痴了。
在从嘉看来,保大十一年真是灾难重重,三月时的金陵火患,已经让南唐大伤元气,朝廷拨款安置灾民,重建庐舍,也忙了数月,后来还命有司重开贡举,以安民心,好不容易能缓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