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娑月拂开在暖风中轻轻摆动的柳枝,朝着正院的方向迤逦而去。远远传来一阵热闹熙攘之声,惊得一只歇着湖边的白色水鸟振翅而飞。江娑月望着那越飞越高,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水鸟,蓦地发起呆来。
“小姐——”桃儿在一旁出声唤道,走得好好的,小姐怎的在这里发起呆来?今日江府摆宴,因为要来不少女眷,夫人让小姐去正院陪着接待,小姐停在这里发呆,难不成是不去了吗?
江娑月回过神来,道:“走罢。”
她脸上无事一般地走着,心里却想了许多,转眼她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多了,长时间的拘束让她渐渐忘记从前的生活方式,恍若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员,是这江府里在嫡母威压下挣扎求生的庶女,然而就在刚才,她看着那只渐渐飞走的水鸟,心中涌现一缕羡慕之情,这才忆起原来她也曾拥有过自由自在的快乐,如今却不能够了。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即便这样她也是知足的,至少她真实地存于天地之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胸腔里这口热气。能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去见见江田氏得意忘形的嘴脸又算什么呢。
江田氏自然是得意的,她的儿子,江家的嫡子江庆曙春闱得中,点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世人皆知翰林院自来清贵,概因进了翰林院便有入阁的极大可能,因此翰林院一直是读书人心向往之的所在。得了这样的喜讯,江田氏自然要好好操办一场。
江田氏操办这一场宴会除了为子庆贺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便是替江庆曙张罗婚事。江庆曙今年已经二十岁,早已是该成家的年纪,从前他自己提出想静心读书,不愿过早成家,江肇林对这个将来要顶立门户的长子寄予厚望,对他这一打算很是赞同,便依了江庆曙所请。
江田氏虽心有不满,但一想到等儿子高中后好说一门更贵重的亲事,心思也活络起来,如今她得偿所愿,自然不遗余力地张罗,今日的宴会便邀请了不少人家携女前来,显然存了相看的心思,又支使江娑月姐妹几个前去接待,唯恐怠慢了娇客,耽误了江庆曙的好姻缘。
江娑月到的时候时辰尚早,多数客人仍未到,厅内只有江田氏和二婶江范氏陪着两位夫人闲聊,一位是她的堂伯母江何氏,另一位是江田氏娘家的嫂子田方氏。
江娑月虽不常出来交际,但如今那些与江家来往甚密的人家还是认得的,遂上前一一行礼,恭顺地退到一边坐下。
江田氏今日着意打扮了一番,身穿银红色镂金丝钮富贵牡丹纹宋锦长衫,配一条蜜合色百褶撒花裙,发髻一丝不乱,戴着赤金嵌白玉的头面,薄薄的金箔攒成一朵牡丹花歪在鬓间,衬着脸上的喜色,竟仿佛年轻了几岁,连看向江娑月的眼神都和善了少许。江范氏虽身着芙蓉金八团喜相逢的一套衣裙,打扮也甚是富贵喜庆,只是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恹恹的,笑容亦很勉强。
相比江田氏的春风得意,江范氏则像霜打的茄子,也难怪她会如此,妯娌之间暗暗较劲世所平常,她素来自觉家世丈夫样样不如自家嫂子,如今又见大嫂的儿子有了出息,自己儿子到现在还未中举,心中不免嫉妒吃味。再加上那原本让她十分得意的娘家侄女,也没有如她所愿步步高升成为娘娘,只刚从才人升上贵人,便无端端在宫中香消玉殒了。一个小小的贵人的死,在那深宫之中可谓半点不起波澜,宫外的范家甚至无从得知死因,却因此更加诚惶诚恐起来,唯恐自家姑娘是得罪了宫里哪位贵人,生怕会迁累范家。这连番的打击下来,江范氏便是再敷上几层粉,脸色怕是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江娑月见了江范氏的脸色,知道她心中不快的原因,她早先就得知了那范家女儿身死宫中的消息,但这并不会让性格坚韧的江娑月退却,因为她根本没有退路,她只是在心里告诫自己,帝王之幸便是如此,今日捧你上云霄,明日或许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唯有靠自己一步步爬上去,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求得自保之力。
这厢江娑月自顾想着心事,那边江何氏正在暗暗打量她,她见江娑月虽年齿尚稚,却蛾眉敛黛,青丝凝墨,俏脸匀白,柔婉安静地低着头,嘴角一丝浅笑,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日光,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她心中暗自点头,想起娘家的小侄子,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向着江田氏,道:“你家六姑娘真是越发好看了,瞧瞧这模样俊的,啧啧——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有福,能娶到这等才貌的姑娘。这要是还没许人家,不如许给我家好了。”
江田氏心中登时有些不悦,江家这位堂亲现任官职不过是个从五品员外郎,她自是瞧不上这等门第,却也不喜江何氏当着她的面这样夸赞江娑月,面上却不显,只笑道:“嫂子快别拿六丫头逗趣了,你家那两个小子大的已然成亲,小的不也定了亲么。”说到这里,她心中有些恼怒,她这堂嫂莫不是想要给家里小子讨个妾吧?还真是敢张嘴,这六丫头在她眼中虽是合该作妾的命,却也不该去那样不济的人家,去那样的人家还有什么用处!
“我家那两个小子哪有这等福气,没的平白委屈了这么好的孩子。是我娘家一个侄子,我瞧着两个孩子都很不错,有意做这个媒罢了。”江何氏说的正是她娘家弟弟的小儿子,如今十四岁,读书很是用功,现已中了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