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人们还沉浸在严冬的酷寒与萧瑟中没回过神来,向来宁静祥和的宜城却因为一条惊天的消息炸开了锅:城东大户张家的独女灵犀,要和她的未婚夫,刚刚战死在疆场上的李奕举行婚礼。
说起来,这对情侣可谓是宜城的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璧人。张家是出了名的富户,祖上凭借一条竹筏做水上生意,如今已经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货船船队;李家虽没有丰厚的家财,但相传是宫廷政变中流落民间的一支皇室血脉,族中子孙不乏饱学多思之士,在宜城也颇有威望。张李两家世代交好,李奕与灵犀打小相识,自然而然地从两小无猜过渡到了竹马青梅,垂髫之年就结了亲事,只待两人成年后结为秦晋。岂料西南战事突发,十六岁的李奕怀着一腔激情壮志奔赴疆场,灵犀望眼欲穿地等了三年,只等来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死者已矣,固然有很多人为李奕的早夭扼腕叹息,更多人却把目光转到了灵犀身上。这也难怪,灵犀正值二九芳龄,容貌出众尚且不说,单论张家显赫的家世,足以让方圆百里的适龄男子趋之若鹜。然而往来不绝的媒婆踏破了张家的门槛,一概被灵犀拒之闺门外。转眼已过了一个春秋,正在大家还在猜度哪家公子能取得灵犀芳心时,却传出了她要嫁给一个死人的消息。
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大街小巷。有人肃然起敬,有人惋惜痛心,也有的人幸灾乐祸,但是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灵犀一定是发疯了,才会放弃繁花似锦的人生,将大好的青春埋葬在无穷无尽的孤寡生涯里。
在外界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婚礼有条不紊地筹备着。清明节这天,宜城最心诚的孝子、最贞洁的寡妇都忍不住出了门,男女老少挤满了宜城的主干道,伸长了脖子见证这场特别的婚礼。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中,挑着白幡、身穿白衣的送亲队伍默默走过鸦雀无声的街道,其间却间杂着一顶猩红的喜轿,显得格外刺眼。队伍来到城南李家的大宅前,正当喜娘想要上前搀扶新娘时,喜轿的轿帘却自己掀开了。当人们看到灵犀的刹那,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灵犀身穿一袭大红喜服,衣襟上面绣金的龙凤展翅欲飞,流苏上缀着的明珠熠熠闪光,愈发衬托出她绝美的姿容与华贵的气质。然而她头上顶着的却是一顶惨白的孝帽,怀中抱着的,是李奕黑得刺眼的牌位。这种古怪的搭配,如果换作别人,恐怕只会让人恐惧厌恶,但在灵犀身上,反而现出一种奇异的、别致的、令人莫名心惊的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牌位,带着一副高傲、凄绝,同时又夹杂着些许幸福的神情,高昂着头踏进了李家的门槛。
这场惊世骇俗的婚礼所造成的震撼还未散去,一个新的爆炸性消息再次传遍了宜城的大街小巷:寡居不到两年的灵犀怀孕了。对于保守的宜城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丑闻,原先对灵犀欣赏崇拜的人反过来对她破口大骂,甚至有人主张将她沉塘淹死。在舆论的压力下,灵犀从李家搬出,回到城北一座已经废弃的张家老宅里,靠父母的接济度日。
无论亲友如何威逼劝诱,灵犀都不肯说出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人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很快转移到了她渐渐隆起的肚子上,希望从新生儿的相貌中找出那个神秘的男人。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三年,灵犀的肚子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临盆的迹象。人们由猜疑到惊讶再到恐惧,又一个流言在城里传开:灵犀的情夫根本不是人,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一个妖怪。
李家的败亡和张家船队在一夕之间化为灰烬,侧面上印证了人们的日益旺盛的猜忌。灵犀在人们心中很快变成了邪恶的化身,人们开始将城中出现的种种天灾人祸都怪罪于她的不洁。有人传言曾在黑夜里听到张家老宅里传来鬼魂的歌唱,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见过一个狰狞的妖魔从老宅大门中走出。但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指责这个女人,他们相信哪怕是和她眼神的接触都会带来灾难,从她门前走过,都会招致无穷无尽的霉运。幸好灵犀自从怀孕后便不再出门,否则,整个宜城都会因为惧怕而搬迁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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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媚的中午。浅金色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布衣巷的青石街道上,晒得那些横躺在路中间的野狗野猫舒服得眯起了眼。所有的宅院都悄无声息,有的索性大敞着,露出里面疯长的野草。仅仅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早已挤满了摊贩和行人,然而这里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完全是一副荒废颓唐的景象。
“扑棱”一声,一只纸鸢笔直地落到张家老宅的大门前,惊走了好几只野猫。过了一会儿,巷口探出三四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犹疑不决地望着幽静得有些瘆人的巷子,谁也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都怪小柱子,是他把风筝线拽断了的!”一个小孩先发制人,大家如释重负,纷纷将矛头对准了这个倒霉的替罪羊,齐声附和道:“对!谁弄掉的谁去捡!小柱子,你快去呀!”
小柱子低着头瘪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往后面缩。“我不去,我娘说了,那个房子里有鬼!”
“那你赔我的纸鸢!这是我爹刚给我买的,花了好几文钱呢!”“对,不去就赔钱!”小孩们见小柱子犹豫不决,便把他拉到前面,不知是谁从背后推了一把,小柱子踉跄几步,已经走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