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酉年四月二十,是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辰吉神值日之时,诸事皆宜,不避凶忌。桑家清平庄里结灯挂彩、锣鼓齐鸣,庄园里的男女老少全体出动,风风火火地准备着五小姐的婚礼。只是虽然人人都穿着色泽明艳的新衣,脸上却没有多少喜庆的神色。一股忧伤而凄苦的静谧笼罩在庄园里,将那聒噪而热闹的喜乐都衬得萧瑟了许多。
对于大多数——若不是所有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婚礼。
桑家特意收拾出来的西厢房里,道士已经换上了管家送来的服饰穿戴,整个人焕然一新:黑发编成六股长辫束在头顶,戴一顶金地镶青白玉的发冠;大红喜服的领口和袖口都点缀着样式繁复的花纹,用金银线编织而成;腰带上系一枚并蒂莲花汉白玉佩,脚上穿着大红色的喜履,靴尖上还缀着一溜光可鉴人的琉璃珠。稍一活动,全身上下都闪烁出耀眼明光,真切地阐释了“顾盼生辉”的含义。
小桃坐在胡床沿上嗑瓜子,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道士,心中暗暗称奇:看惯了他清汤寡水的样子,没想到打扮起来竟也如此好看,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雍容华贵。若是自己将来成亲,新郎官也要像这样潇洒俊逸才好……
正呆呆想着,却听道士轻声笑道:“又在想什么呐?”
“……这身衣服挺贵的吧?”小桃眨眨眼睛,“看来这桑家挺有钱的。”
“大叔,要不咱们假戏真做得了。你娶了那桑家小姐,当上清平茶庄的家主,从此咱们便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了。”
道士略一沉吟:“也好。”
小桃炸了毛:“哎,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大叔你的意志这么不坚定!”
道士看着她涨红的小脸,唇角微微上翘:“放心,若是我当真想做这家主,就算妖怪能容得我,桑家人也容不得我。”
“可招赘不就是桑家人的主意么?”
“此一时彼一时,烫手的山芋无人想接,等到觉得不那么烫了,自然趋之若鹜。”道士淡淡一笑,“不过追求功名利禄无异于火中取栗,哪有不烫手的道理?”
小桃觉得道士的话甚是有理,不过一想到这要啥有啥的好日子过不了几天,连忙抓起一把瓜子塞进随身带着的小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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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喜乐,迎新娘,拜天地,入洞房。
一场热闹的婚礼接近了尾声,喜娘和丫鬟们悄声退下,临走时轻轻掩上了房门。新房里静悄悄的,一对雕刻着龙凤牡丹的花烛无声地燃着,房间里的大红罗帐、玉石屏风和红檀木桌椅都蒙上一层幽暗而暧昧的微光。空气里飘散着百合、栀子和茉莉的清香,有种莫名的诱惑。
桑荔在合欢床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从大红盖头下面盯着鞋尖上一对戏水鸳鸯,恍惚间竟生出几分为人妻子的喜悦与欢欣。她伸出涂着朱红蔻丹的右手,抚平襦裙上一处几不可见的褶皱,全身上下的绫罗绸缎连同金银首饰发出一连串的窸窣和叮当声响。
“在下今晚就宿在前厅,不会踏入后堂半步,桑小姐尽管安心休息就好。”
屏风那一头传来清朗儒雅的男子声音,将桑荔恍惚游弋的心绪拉回到现实中。她轻轻咬了下嘴唇,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走到前厅饭桌前坐下。对面的男子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随手取过一只荷叶杯,斟上茶汤递到桑荔面前。
“信阳郡的明前茶汤色澄明、口感清冽,苦而不涩,甘而不腻,果真是上等佳品。”
“这是社前茶,是在春分时节采制的,比清明早半个月,茶叶还要细嫩些,口感自然更好。”桑荔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自豪。她啜饮了一口茶汤,尔后陶醉地眯起眼睛,唇角的笑意暂时驱散脸上久驻的阴霾,让她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稚气和天真:“这社前茶可是贡品级的,连我都难以喝到呢。”
“看来桑小姐对茶道很精通呐。”道士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桑荔心里微微一动,低头专心品茶,茶叶的清香幽幽地在口腔肚腹里回荡,茶不醉人人自醉。
“张公子此次路过新县,不知是要到哪里去?”
“贫道常年云游四方,并无特定的目的地。”
“那……公子可想过安定下来?”桑荔目光闪烁,借着烛火的光打量对面的男子,长眉斜飞如鬓,面容白皙棱角分明,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并非不能做少女心中的良人。
道士微微一笑。“我本是无根之人,何来安定之说呢?倒是桑小姐,此次除了家中妖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桑荔略一沉吟,脸上复又蒙上了阴霾。“我也不知道。”
“若是贫道将家主之位让与你,你可愿意接手?”
“可……家主向来只传于男子。”
“桑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这……”桑荔犹豫不决,突然听到窗外有异样响动,两人双双转头去看。
白色窗纸上映出道道黑影子,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是风吹动了院子里的花树。桑荔嘘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开,又听到院子里呜呜作响,像是什么动物遇到威胁时发出的低吼。过了一会儿,声音陡然变大,仿佛惊雷炸开在深夜,惊得人心头一阵乱跳。
远处有片刻的骚动,随即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桑荔会意过来,知道家里人早已暗中达成一致,不会冲过来营救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没有意外于家人的冷漠,反而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