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小舍,毕竟不大,可容人不过六七。
一张木胡床脱漆,几张坐垫团,
此外也没什么摆设装饰,当真单素。
那道人让了两人入座,也并无话。
他在等着眼前这女子开口,到了他这种高度的人,才真正能接触到一些秘事,才勉强能领略到这女子几分风采气魄。
因为知晓,所以这个本该清净的道人敬畏。
小凉再不复和李祀相处时的样子。
神态凉薄,带着通透清明。
无意识的脊背笔直,无意间的一点眼波,便如天变诡谲之景。
语气清淡,却是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你杀张角,给我做狗,我保你平安,给你太平道留下一份薪火,最多让你等二十年,道学可为国学,你可为国师……”
“很诱人,然而张宝不愿……”
那道人尊敬而客气,却不犹豫的拒绝。
小凉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对那道人道
“大势之下,黄巾必灭,张角必死,不容更改,那么怎么都是死,不如死的有价值些……”
“先生所言不虚,张宝也不曾在乎过家兄性命,至于做狗,也是无妨,可是唯独给先生您做狗,张宝不愿…也是不能…”
“我的狗,自然活的好些……”
“当然,先生您天纵无双,前后各推千年,未有可与比肩者……
可是,以您乾坤独断之心,容不得儒家浩然,看不得佛门慈悲,那自然,也不允许我道学逍遥……
先生若得江山,必然天下僧道人人入籍纳税,佛道经书必由朝廷修改,统一下发,各地庙观必有专门官府职位监管辖制。
此后,道士举目皆不可修之道,僧人抬眼有不可读之经,儒生闭眼尽不可思之义。
皆看帝王眼色而活,如行尸走肉伶人小丑
张宝一人做狗无妨,佛儒生死也是无关,可若天下道门尽被先生套上牢牢一条狗链子,我道家无人敢应……”
“嗯,有几分气概…看的也明白…”
小凉看了那道人一眼,不咸不淡的赞了句。
“这正是家兄所言……贫道远远不及”
“若我应你太平道任选一处清净福地,可纳门人三千,凡你道弟子可不入籍,朝廷不派官员辖制…太平道为囯教,你家兄弟世袭王位…给你一份超然又如何……”
“若是可以,贫道自然更想要我道家超然……而且先生这条件太厚……厚到贫道心惊,惊则不利于修道……”
“退一万步说,先生纵然此刻应了,可是家兄也教诲过,天下女子最易反复,何况是千古未有的女子帝王,贫道不敢信……”
“我来这里,走了两天,我亲自浪费了两天时间,居然连条狗都牵不回去,那你还是死吧,
不然我会不高兴好长时间的…反正扶持一个其他傀儡虽然麻烦,但是也挺好玩的……”
小凉轻轻皱着眉头,很抑郁的说道。
张宝也不恼,笑容清淡而底气十足
“贫道得兄长教诲,得传道门仙术,无数寒暑修炼不辍,纵然已有百骑赶来包围,自信择还能侥幸于先生手下逃的性命……”
“呵呵,我家这小丫头记仇,你要是不听话,她可不会只杀你一个,到时候天下道门无数清修道人,大好头颅,滚滚如谷堆……道长岂不更愧做道家人……”
李祀笑眯眯的伸手帮小凉理了理衣襟。
点了下她的鼻尖。
一边抬头温声对张宝道……
张宝看着那女子居然在如此放肆的动作下,也只是撇了撇嘴。
心头那惊骇就不是言语能形容的,对李祀也谨慎客气
“阁下这话便是想当然了,若小先生真有拱手山河动的那一天,自然要制衡天下儒门,以巩君权,我张氏三兄弟纵然得死,可不论谁坐龙椅,总归少不得我道家一席之地……”
“…道长这话才是想当然了,儒家要制衡不假,可是又何须假佛道之手,事功事义二者,
加之仁与义之根本便是对立,天下儒生但凡有见识者,谁敢捅破,只是小心糊墙,留些大家共用的遮羞布。
孔子之道传后,儒家分流虽不甚显,可是只是时间未到,其各宗本质争议之大…哪逊色于与佛道之争…自孟荀人性善恶开始,就不曾停过…”
李祀拂了拂衣袖上的微尘,笑道:
“就如同道长这小舍,再如何清理,总有四万八千尘除之不尽,天下儒生里,也自然有甘愿为狗屈膝之人,
只要刻意激化儒家各分流间的核心矛盾,再扶持听话者,提出新的儒家宗派理论见解横空开宗,将水一次次搅的更混……”
“文人自古相轻,越是大才之人,对于理念分歧,就越于重于性命,
面对别派理念者,其仇更甚于杀父夺妻,只要我家这丫头摆出不偏不向的态度,再偶尔推波助澜几次。
那些大脾气硬骨头的酸腐,各个都将如大门小妾,为了争宠求位而献媚于君王…
一次次内斗里,天下读书人自己就磨软了自己的骨头
不需压儒,只需刻意分儒,则效果更胜灭儒………”
“李祀问道长信否?”
“到那时,天下儒生自救尚且不能,更无道教分毫容身之地,
李祀问道长信否……”
张宝未及细细思量,只是听来,便觉得心头发振。
小凉微微长大嘴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觉得自己真是厉害,才教了这只猪不到一个月,他就有这么厉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