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真神没有听到波斯王子的祈祷。太平低声同薛绍说了一些话之后,便又转头对俾路斯说道:“王子殿下,或许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地商谈一下细节。”
她的目光又扫过随行的那一路商旅,表情似笑非笑。
那一路商旅似乎没有留意到公主的扫视,一个个神态自若低声谈论着什么,又或是擦拭着马身,又或是分出一些人,进城去查探消息。太平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伸手招过两位译者,吩咐道:“你们去巴克特里亚择几个僻静的住处,切记,位置要分散一些。”
译者领命而去。
俾路斯摸了摸下巴,也指着随从中一位瘦高的男子说道:“尼吕费尔,你也到城里去看一看。如果里面是安全的,你就在城墙上挂一面白旗;如果里面是危险的,你就挂一面红旗。不要弄混。”
他说的是波斯语。除了他和他的随从们之外,旁人都听不大懂。
很快那位瘦高的波斯人便欠了欠身,也往城中走去。
太平在马旁静候了一会儿,又和俾路斯约定了明日见面。这回她的声音极低,神色也颇为郑重。俾路斯苦恼地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同意了公主的要求。
毕竟公主是在诚心诚意想要帮忙,他找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同俾路斯商议完毕之后,太平又转头望了那些商贾一眼。他们依旧泰然自若地交谈着,时不时望她一眼,还分出了一批人进城查探消息。只是一进城之后,那些商贾便引发了一些骚动。
大唐人的面容和波斯人迥然相异,和大食人也很不相同。城中突然出现了许多来自东方的面孔,难免会引起众人的瞩目。那些嘈杂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太平听在耳中,愈发地笃定了一件事情。
那些商贾本可以跟在她身后进城,这样可以减少一些风险。但现在他们却……
“公主。”进城的一位译者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原处,对太平说道,“事情已经办妥。”
就在这时,巴克特里亚的城墙上也忽然挂起了一面小白旗,颇为招摇地迎风摇了两摇。虽然很快就被巡逻大食卫兵砍断了,但它确实是一面白旗不假。
太平微一颔首,道:“我们进城。”
她这一路,走得甚是顺畅。
至于俾路斯王子,他已经离开故国三十多年,面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算是城中的波斯人,乍看之下,也很难认出这就是他们的王子。至于那些年轻的大食卫兵,就更加认不出他来。
太平跟随译者来到客店中,又请侍者备了些热水,才安心地散开长发,沐渣衣。
这段长达三个多月的路途,着实让她感觉到有些疲惫。好在眼下已经顺利来到了波斯,接下来的路程,只要小心一些,肯定会更加顺畅,直到顺利返回长安为止。
她对自己一贯都很有信心。
沐浴盥洗过后,太平换过一身青碧色的罗裙,便执了一把团扇,慢慢地扇着风。
时下已经是初夏,波斯国又地处南方,气温比长安城的酷夏还要更热一些。她素来耐不得热,索性就留在房中不出门。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她才推开房门,预备出去纳凉。
哪知刚一推门,太平便直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抬眼望时,才发现是薛绍。
“……公主?”
薛绍没料到太平会突然推门出来,还迎面撞到了自己身上。他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凝神看时,才发现太平的额角处已是一片微红。
方才她似乎是,撞到了自己的下颌。
薛绍抬手替她轻揉着额角,颇有些歉意地问道:“疼么?”
太平微微摇头,等那一丝隐痛逐渐散去,才轻声说道:“你今日似乎颇为匆忙。”
薛绍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一声,道:“确是有些急事,想要同公主细说。”
他微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许久才缓声说道:“公主今日瞧那些商贾的眼神,颇有些不同寻常,想必已经是猜到了一些事情。那些商旅……他们从龟兹一路跟随我们到波斯,明面上是为了采买香料,实则是为了护送。”
太平暗道一声果然。
只是,这件事情,薛绍却又是如何得知?
薛绍一面慢慢替她揉着额角,一面低声说道:“那一路商旅当中,混着几个右武卫里的人。只是他们变了容装,又蓄着波斯人一样的大胡子,臣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直到日前试探了几回,才慢慢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他说到此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臣问他们为何要一路跟随,他们却是三缄其口。”
能派出右武卫暗中随行的,要么是裴行俭,要么是崔智辩。
只是无论是谁,都不会特意瞒过他,更不会绕过他这个右武卫将军,私下行事。
难道这件事情,果真是什么天大的机密不成?
薛绍慢慢替太平揉散了那丝淤红,声音又和缓了一些:“公主莫要介怀。这一路上他们护持在侧,只怕在暗中消除了不少艰难。公主身边多留些人,总不是什么坏事。”
有些事情,还是莫要让她知道的好。
薛绍思量停当,又从袖中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来,温声说道:“方才俾路斯派人过来,送了这些东西,说是从巴克特里亚到尼尼微所经过的所有城镇、乡村,一概都列在上头了。倘若公主真想去尼尼微,这些东西,对您会大有裨益。”
他低头凝望着她,一字字问道:“公主当真要去尼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