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立,谁也不搭腔,寂静的夜色中只有偶尔吹过的冷风。呼呼的像是几把冷刀子,从人的皮肉上拂过,能活活剜下几块肉似的。
周景夕沉默地站了会儿,忽然间觉得好笑,自己又没做错事,分明是他偷偷摸摸跟踪她,怎么倒像是她理亏了似的!人家一副高高在上的自得样儿,她心虚个什么劲儿!
思及此,五公主胸中仿佛激荡起了无穷的信心,状着胆子硬着头皮上前,仰起脖子同他对视,中气十足道:“厂督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
这话翻来覆去地提,她只当是拿了他的短处,格外地神气兮兮。这副表情看得他拧起眉,语气不善道,“我问你,女论语讲的什么?女礼六诫又是哪六诫?”
咦?
公主一愣,被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女论语?女礼六诫?无端端的,怎么忽然问她这个?周景夕蹙起眉头,右手举起来挠了挠脑袋,面容一片迷茫,“厂督怎么忽然说这个?”
蔺长泽面色阴沉,话音落地,语气比之前更严厉三分,“答!”
一个字的命令最具有威慑力。他骤然拿出这副师长的严肃驾子,周景夕被结结实实唬了一跳,反射性地便开始背书,皱着眉支支吾吾道,“女论语,嗯……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立身之法,唯务清贞……清则……”则则则了半天也每个下文,她面上怏怏的,垂着头没敢吱声。
“清则身洁,贞则身荣。”他脸色黑了大半,盯着她阴嗖嗖道,“六诫呢?答!”
“六诫、六诫……”公主脑子里一片空白,暗道这些东西都是多少年前学的了,她又不是圣人,哪儿记得住这些个!她磕巴了半天答不上来,好半晌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行莫回头,笑莫露齿。坐莫动膝,立莫摇裙……男女……”
“男女什么?”厂督音量稍稍抬高,字里行间有种不容违逆的压迫,“大声些。”
他这副样子,给她的感受简直是像回到了小时候,宫中陪皇女的读书叫大伴,她跟随他长大,事事都由他躬亲而为,读书学礼自然也不例外。幼时他纵她容她,严厉起来却足以令天地变色。
周景夕被吓得一个激灵,埋着头将脖子缩得更矮,声若蚊蚋地挤出几个字:“记不住了嘛……”
这语气里有些委屈的成分,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根本无从分辨。他垂眼看她,低着头,大眼睛也垂着,睫毛因为不安而轻微颤动,像是扑扇的蝶翼。尖俏的鼻头红红的,背不上六诫似乎有些羞恼,耳根子到颈项都弥漫着淡淡的粉色,同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叹气,看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再苛责了,语气稍稍缓和几分,却仍旧是冷肃的调子,道,“男女异群。殿下身为皇女,大街上与些莫名其妙的外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周景夕听得直皱眉,心道这人真好笑,她是皇女也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军营里男人千千万,她若时时恪守六诫,那这仗也不必打了,全卷铺盖回家背书得了!不过这话不敢说出来,蔺长泽的性子她大约了解,气头上激不得,否则真惹恼了,恐怕要教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闷着不做声,他知她是识时务,敢怒不敢言,遂微凛目淡淡道,“殿下不必觉得委屈,臣说的做的都是为了你好。”
五公主垂着头翻了个白眼,嘀咕道,“管得宽就管得宽呗,非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他挑眉,“你说什么?”
“……”周景夕抬起臻首勉强挤出个笑容,眸子笑成了弯弯两道月牙眼,“没什么,我说厂督心地善良义薄云天,实乃景夕的良师益友。景夕能得厂督相助,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三生有幸!”
蔺长泽淡淡瞥了她一眼,视线在她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上扫视一圈儿,最后落在了她左臂上。女皇此前命随行的太医替她上过药包了伤口,如今又沁出血水,看来伤处又崩裂了。
他薄唇微抿,伸手将她纤细的胳膊捉住抬起来,目光细细在伤处审度,语意莫名,“宫中医正们古板,若知道你这样折腾,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这只手冰凉,隔着衣衫覆上她的手臂,带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滋味。她心头一慌,下意识将手猛地收回来,嗓音吃紧,“不碍事。我在军中打仗,比这重的伤挨了不知多少道,这点儿皮肉小伤算不了什么。”
她抽手很快,蔺长泽的手僵在半空中少顷,复又从容地收了回去。府宅就在前头,深更半夜的,两个人杵在大街上格外怪诞。他掖袖一比,她会意提步前行,又听他的声音从耳旁传来,清冷微沉,道,“你这伤裂开了,回厂督府我替你重新上药。”
她听了大吃一惊,神情古怪道,“不必了吧!皮肉小伤而已,我自己随意捣腾捣腾就行了,督主您这身份,哪儿能纡尊降贵做这个!”
远处檐下的风灯投过依稀火光,照在蔺长泽脸上。他精致的侧颜氤氲着丝丝暧昧的光晕,高挺的鼻骨起伏如丘,极深邃的眼窝嵌了两汪幽潭,缀满灿烂繁星。他闻言也回头,视线漠然注视着前方,徐徐道,“才刚接手了一件大案,殿下不想弄清来龙去脉么?”
周景夕一怔,“今日的刺客……厂督知道是怎么回事?”
蔺长泽不说话,只是同她并肩往兽头大门走,府门前的厂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