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落雪了,乙酉年最后一场雪,夹着碎雨。
顾夜兰的步子在傍晚的孤冷中走得轻快,雪花纷纷,映在晚霞的红光里,渡上了一层淡粉,若瓣瓣桃花,轻拂着薄面,一片片,吹散尽容颜的虚假,一块块,剥离出灵魂的纯美。宛若新生般,从未有过的释然。
将军府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那场罪孽深重的火,表面上虽由她而起,实则却是葛剡的手笔。原来,葛剡早已在将军府中安插入故人,正是火灾当日看守顾夜兰的那名油腔滑调的左首守卫。适时,顾夜兰生的火苗本已被北风兜熄,若非那守卫添油助火,对救火官兵又多加拦阻,那场损失惨重的烽烟,根本就兴不起来!
成亲那晚,王凤娇留她在将军府,一则,是防着她陷害慕容浅;二则,却是为了洗清“林减言”的冤名,并借以,晓以大义,缓和了两党合姻不成的嫌隙。
顾夜兰由衷敬佩,南唐第一大将军,果非浪得虚名,气魄胆识俱是过人,饶是历经千年风沙的洗礼,威严正气,丝毫不减!日后,孙家军在她的治理下,这社稷江山必得安稳太平!
至于,王莺莺,慕容浅逃婚之后,她就疯了。
想来也是,冷月屏运筹帷幄了那么久,只差最后一颗石子便可建起梦中的城池,却恰恰是这最后一颗,让满城砖瓦,一夕之间,崩溃塌陷。那么近,又那么远,饶是铁打的心智,也禁不住这摧枯拉朽的幻灭。
冷月屏,输了,一开始,她便输了。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输给了她姐姐,而是,输给了一颗不爱她的心。
好在王凤娇是个重守承诺之人,冷月屏虽然落得凄惨,但也不至于孤苦无依。当初,王凤娇从冷月屏手中拿到“天水碧”时,王凤娇曾允诺,待冷月屏出镜之后许她一个王小姐的身份。前嫌种种,似水无痕,冷月屏虽然不仁,王凤娇却不能不义!
王凤娇保留下她王家二小姐的尊贵,给了她余生一份安稳,一座,金色的牢笼。
顾夜兰仰头望着天色将晚,天圆地方,人立于此,自然便是一囚字。不是困于情,便是困于世俗。超然物外的,总是寥寥。
适才,顺道去农家小院看望了父亲,略带陌生的顾显礼,近来又憔悴沧桑了不少。她本来只是想要远远地瞧上一眼,却被父亲招进了屋。
茶香淡淡,暖意袅袅,她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言,为情所困,总好过无情所依。
不畏将来,不念过往,难;不乱于心,不困于情,难上加难!
“小姐,瞧瞧,上好的水彩。”
顾夜兰被这一声叫卖拽回了神思,转眸看去,自己已立在了一处卖杂货小摊旁。她见摊主衣衫单薄,双手拢着怀中,身板却挺得笔直。微微灯光下,胡须飘飘,笑容可掬。
今日已是除夕,摊主还在不畏严寒地兜售各类画画用具,自是一位苦于奔波的穷酸画家罢。
顾夜兰摸索了荷包,稍感歉疚:“实在不巧,我出门采风,未带足银元。”
“不打紧,不打紧!”摊主连连摆手,“我不过去一些陈年旧货,不值几个钱!你看你相中哪个,取走便是!”
顾夜兰微觉讶异,目光扫过一带笔墨纸砚,拾起一根类枯枝的画笔,略一转动,见着上面刻着的“观尘”二字,再放眼望去,迷离灯光下一应物件皆有此标示。这一下,如醍醐灌顶,敬意由生。
她正欲开口询问,眸光停落到角落的一本半开着《暗香》杂志,不觉愣了一愣:“这……”
摊主连连将书收回:“哦,这是我自己看的闲书,非卖品非卖品!”
顾夜兰看着摊主爱画如命的这幅形容,不觉莞尔:“既是这样,那我便不缺钱帛了。”她取下背上的画夹,卷上一副画递了过去:“喏!”
摊主愣愣地接过画,不觉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