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妈的操持下,他们按照老理儿,初一中午吃罗汉斋;初二一大早,由陈妈指挥,陆达慧主持“开锅”。
陈义天默许、陆达慧新奇,乐得陈妈凭着她的记忆几乎把他们每个人都折腾了一番。龙王和况豹还好,自以为接受了新文化的李明和龙潜背地里埋天怨地。而爱梅和念平则收获颇丰,她俩从每个人手里都得了利是。
初三一过,探亲访友的便多了起来。
这一点让陈义天有些头疼,他一直想让陆达慧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么他们必定应该去走走亲戚,或者在家接待客人。可现在,他交心的兄弟算是和他们住在一起,不存在走亲访友这么一说。而且他们都还是单身汉,难道真让陈妈灭了灶,他们一家从龙王家顺着找吃的去吗?或者是他以前的一些生意伙伴,他和陆达慧结婚的时候,他们也都有来,也许他可以带上一些礼物,叫她和自己一起去给他们拜年,可是陆达慧性子爽直,让她和那些太太们谈论衣服、电影,搬弄是非八卦,她会真得开心吗?陈义天心里像是有一把鼓槌在不停敲,去还是不去,他觉得比他之前结束广州的生意,还难叫人下决定。
而此时,没心没肺的陆达慧,正在念平的崇拜中,爱梅的鼓捣下,把一串小炮拆成一颗颗,用香头点了,再飞速扔出去,吓得巷子里鸡飞狗跳,路人也绕着她们走。
“妈咪,我也要玩。”念平不满足于看,也想亲自动手。
“不行,这太危险,得等你长大点才能玩。”陆达慧笑道,“不过,你现在可以说,扔哪里,我就扔哪里。”
“嗯——树上那只猫咪。”念平眼尖地发现了大树上,一直野猫正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的恶作剧。
“好。”陆达慧笑道。她吹了吹香头,原来已经淡灰色的香,又红亮起来。陆达慧从兜里摸出一枚小炮,伸长胳膊,在引线上一点,然后飞快地向斜上方扔了出去。
小炮在半空中炸响,猫咪喵得一声,从树上蹿下,正好撞在刚走进街口的人身上,唬得那人屈身往后一跳。爱梅很不厚道地撑着肚子哈哈笑起来。陆达慧知道闯了祸,一吐舌头,笑着准备上前道歉。那人也站定了脚,陆达慧这才发现居然是于夏。
“诶,是你啊!”陆达慧笑道。
“嫂子好,新年行大运。”于夏提着两封莲香楼的莲蓉饼。
于夏的到来,缓解了陈义天的愁虑。兄弟几人围坐桌前,陈义天铺开茶具,亲自泡了一壶凤凰单丛,细细得洗茶、冲茶、刮沫、淋罐,一边和他们拉着家常,当然最主要的是于夏。
“这是去年的,听说今年的茶叶不大好。看来,以后,我们还真就只能学洋人喝咖啡了。”陈义天笑道。
于夏笑笑,没说话,有点苦。
陈义天看在眼里,于是又笑道:“我们在这里是醉生梦死,广州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于夏淡淡道:“就是腊月二十四的时候,飞机又来炸。这次他们专拣东山那边的好房子炸,结果把意大利的领事馆给炸了。”
“死人了吗?”李明问道。
“哪有不死人的。什么时候不选,专门选这过年过节的时候,警报哇啦啦地响,搞得大家年都过不好。”于夏撇嘴。
“那你刚还说好?”挤在龙潜身边的爱梅,忍不住插嘴。她没见过战斗机在天空呼啸而过,一枚枚炸弹往下扔的场景;她一直是太太平平的,可是,她知道,死人就是不好的。
“比起华东当然算是好。”于夏淡笑。
“华东?”爱梅的脑袋里没有这些区域划分的概念,她只知道中国就是中国。
“别打岔。”龙潜压低声音喝道。
爱梅有些怕得乖乖闭了嘴。以前龙潜也常常有意无意地呵斥她,比这个凶多了,可她不怕,还会故意顶嘴,气得龙潜一肚子怒火又不能真打她。可刚刚,龙潜那还算不上呵斥的三个字,竟让爱梅感到恐惧。
陆达慧静静地看着陈义天手上的动作,在他们喝了三巡后,她热切地道:“我来试试。”
小铜壶里的水正初沸,陆达慧用厚帕子垫了,提起铜壶要灌水至紫砂壶。
“先周围再中间。”陈义天低低道。
“这样吗?是这样吗?”陆达慧依陈义天的话,往茶壶里注满了水,“然后呢?”
“盖上盖子啊。”陈义天笑道。
两个人并头促膝,低喃细语,一个仔细教,一个认真学。
而其他人,都在听于夏讲日本飞机怎么轰炸,讲防空警报是怎样刺耳的声音;讲飞机低低划过时,空气都在颤抖的样子;讲家人相互掩护躲在桌子、床底下;讲户外的人怎么没头脑地瞎跑乱撞;讲炸弹落在地上,比哪年的炮仗声音都还大......
于夏讲的这些,不是陈义天和陆达慧不关心,而是他们会想到在去北平路上救起的那个女人,不知她和向导现在可好;他们会想到房东李太太和她的当巡长的表弟,今年的春节,不知道他们是否像往年一样包饺子守岁、放鞭炮;他们也会想到张文轩和李文泰,自从回到香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两个人,陈义天担心他们在战场上有没有杀到鬼子,陆达慧自私地希望他们谁都没碰到,然后各自回家......
“听说南京被屠了城。”于夏突然压低声音,仿佛除了在座的人,还有其他人躲在暗处,仿佛这几个字是中央的机密,叫人听去,会让他们都惹上麻烦。
于夏的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