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达慧所谓的惩罚其实是迫切期望陈义天父子感情融洽,可回来的时候,依然是念平牵着诗隆走前头,陈义天跟在后头。陆达慧无奈笑笑,陈妈却总能在最坏的状态中看到好的地方,“太太也别担心。你看,本来存给果果吃的鸡蛋都给了先生,果果不也没哭没闹吗。这就叫父子连心,当儿子的还是心疼老子。”
诗隆倒不是心疼这个突然钻出来的老子,而是在陆达慧对他的一贯教育中,男孩子要能吃苦、有担当,切不能为一些蝇头小利斤斤计较,要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虽然诗隆实在没从陈义天身上看出一丁点顶天立地的样子,但他也从没想过为些吃的闹脾气——这不像个男人。不到四岁的诗隆已经在生活的磨炼中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男人了——能为一家老小女人遮风挡雨的男人。当然,他的这份小小心思,家里大小的女人都不知道。
在陈义天出门找诗隆的时候,李明送来一小袋他分到的大米,这些米是前不久战士们在莞平缴获的。陆达慧没有推辞,她明白即使要送陈义天去广州城做手术,也必须要先把他的身体养好一些,要不然他更本承受不住手术对身体的伤害。
陆达慧抓了两把米守在小炉子边熬一碗黏稠的稀饭,厨房里飘散这浓浓的米香,勾得人馋虫四窜。看看米袋里不多的大米,望望院子里正在清洗灰灰菜的女儿,陆达慧终于下定决心又从米袋里抓了一小把,放进另一边大锅正在煮的野菜粥里。盛粥的时候,陆达慧是在沙子里面捞金子,尽可能地把野菜粥中几乎看不到的大米盛进孩子们的碗里。
薄薄野菜粥、豆渣窝窝头、凉拌灰灰菜,最后是用盐水煮的晒干的萝卜条。
诗隆吃得心满意足,吃完还意犹未尽地伸出小舌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拍着自己的小肚子,一声长叹:“妈妈,今天这饭可真好吃啊!等我能拉大犁的时候,我就专种大米。妈妈,以后我天天煮大米饭给你吃。他那种。”诗隆指着陈义天的碗,“嬷嬷也吃,姐姐也吃。”
“乖孩子。”陆达慧摸摸诗隆的脑袋,她想表扬儿子懂事,可她又真为儿子可怜,不过是野菜粥里零星的大米就让孩子如此满足。
天黑尽时,陆达慧仍在卧室油灯下改衣服,陈义天在她旁边,时不时用针挑挑灯芯,让灯更亮一些。
“困了你就去睡吧,我这还有一会儿。”在陈义天再一次挑灯芯的时候,陆达慧头也没抬地说道。
“我不困。怎么这么多衣服,明天再做不行吗?”
“保育院孩子们的。今晚必须做完,要不然那几个细仔明天就得没衣服穿了。”陆达慧笑笑。
又是满室的安静,却又是满室的温馨。一室昏黄中,陆达慧专心手中工作,陈义天则专心看陆达慧。绾了一天的发髻到晚上已经有些松散,几缕发丝俏皮地垂在脸颊上;陈义天偷偷竖起指头远远比对了一下,觉得两根手指头就能完全把她的脸遮挡完,真是出乎意料的瘦啊;月白中衣,肩膀上开了细小的缝,手肘上补了块银白补丁,袖子有些短,露出一截纤细手臂。本是平常,却又自成一种说不出的袅袅婷婷之态。
“别让我吃独食。”等陆达慧改完最后一件衣服,站起来晃动酸痛的颈脖时,陈义天才想起傍晚就想对她说的话。陆达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等你身子养好一些,想吃也不给。到时候都要给孩子们吃,毕竟他们在长身体。你去铺床,我把这些收拾下就睡,今天可晚了。”
躺床上,陆达慧习惯性地又要哼摇篮曲,刚一出声就被陈义天握住了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生病了,失忆了,可我不想你们——你、李明、陈妈,把我当孩子、当傻子,糊弄我。”
之前都是陆达慧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用猜,现在亲口听他说出心里所想,虽是短短一句,已让陆达慧心里又酸又喜,酸的是他语间的落寞——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喜的是他终不将自己当外人,肯对自己说心里话。
“义天——”
陆达慧轻轻一唤,扎进他怀里,紧紧揽住他的腰,耳朵贴在他的左心房。软香在怀,陈义天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浑身肌肉僵硬,连呼吸也变得格外小心。
陆达慧很瘦,特别是手肘和膝盖,骨头顶得陈义天疼。疼着疼着,他的心没来由地就更疼了,安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挪到陆达慧背后,揽着她。这个女人啊,高兴的时候,眉眼俱弯;生气的时候,眉头轻蹙,娇唇微瘪;伤心的时候,双目流波含露,似坠非坠;笑起来时,却没点女人含蓄样,毫无顾忌地张大嘴哈哈傻乐,一颗颗洁白的牙齿闪着珍珠的光芒,右颊上的酒窝也更深更醉人。陈义天抱着她,想着她,心安,心搐。这样一个女人,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瘦,可这么瘦小的身子却有这么大的力量。在食不果腹的年月,她把孩子们都养得很好,不是指有多高有多胖,而是念平和诗隆都特别懂事;就因为他们是夫妻,她就能顶着炮火,霸气地把一无是处的自己带回来悉心照顾......
陆达慧把头搁在陈义天胸口听他的心跳,咚、咚、咚......虽然她早知道他瘦了,可现在仍是诧异他瘦得如此厉害,以至于她能清晰感触到根根分明的肋骨,这些年他都遭了什么罪、吃了什么苦,他不是她的无所不能的男人吗,他怎么就能把自己弄得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