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离医院不过隔了两条街,须臾车就驶入了大门。顾骁从未关注过周围环境,对这家酒店几乎一无所知,但他看见庭院里的巨型喷泉和欧式花廊,立刻明白这是一家消费高昂的去处。
寻常人怎会轻易同意捐肾。赵先生若不是窘迫到绝处,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依照他的经济水平,不可能踏足这么高端的消费场所。再联想到别的不合理之处,顾骁就像被扼住了脖子一般,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车停在了酒店主建筑前,但两人都怔怔的,替他们开车的实习医生叫了好几声,叹息着伸手,用力晃顾骁的肩膀:“顾先生,已经到了。你们两个还好吗?”
顾骁如梦初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还好。”他低头轻拍怀中的爱人,她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但一双眼睛红肿得和金鱼似的,嘴唇被她咬出了好几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但她眼神却很镇定,像久冻的湖面一样,半丝涟漪也无,医生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神情他似曾相识——医院能见世间百态,得知自己死讯的病人,有些崩溃,有些狂躁,还有一类极端冷静,神情和她一模一样。
她很有礼貌的谢了医生,推了推顾骁:“我们下车吧。”
顾骁手指悬在离她嘴唇一厘米处,想安抚她,又怕碰疼了她的伤口。她摇了摇头,径自推开了车门。
他揽着她的肩膀,走向台阶。
老式的旋转玻璃门慢慢的转动着,仿佛绞肉机,把他们吞进去,门边花盆里,嫣红的花朵如瀑布一般顺着花藤铺展,就像绞碎的血肉流得到处都是。
程无双走到电梯旁,却并不按按钮,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进了洗手间,扭开水龙头,捧起水泼向脸颊。如此反复再三,顾骁拉住她:“无双,你干什么?”
她直起腰,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她从包里拿出手帕,慢慢的擦拭干净,扭头看着他,他不由得心一跳,双手扶着她肩膀,道:“无双,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和赵先生谈判的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这是我的责任。”
她轻轻一笑:“没有我,谈不下去的。”
他正想说话,她猛地扑进他怀里,胳膊像铁箍一样紧紧的绕在他腰上,喃喃道:“顾骁,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从不知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勒得他呼吸困难,但此时此刻,他再疼也得忍耐。他张口深呼吸,道:“无双,你别这样,你冷静点,告诉我,你准备怎样?”
她不答。
“求求你,说话行吗?”他眼睛酸胀,忍了又忍,克制着说道,“如果你坚持要和我一起,我们总得统一一下口径,看到底该怎么谈,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身子一颤,渐渐的越抖越厉害,就像随时会散架一样。顾骁思绪极乱,已经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抚她的话,只能抱住她,低头不停的亲吻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停止发颤,但全身都是冷汗,脸色白里泛青,如一缕幽魂一般。
她打湿手帕,擦去脸上和脖子附近的汗水,对镜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头发,把手帕往垃圾桶一扔,转身面对他:“你答应我,你不要和张君逸纠缠。”
顾骁心中早有了答案,但在听到那人的名字时,胃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胸腔剧痛,一股酸意涌到喉头,缓了缓,才发出声音:“你也觉得是他?”
她轻声道:“你答应我。”
他心中浮出不祥的预感:“无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强行撑住自己的那一口气几乎泄掉,索性移开视线,看着墙面瓷砖的花纹,“如果没有我,张君逸不会针对你做出这么狠毒的事。顾叔叔如果出了意外,我们即使在一起,关系也会变得很微妙。”
顾骁大惊,抓住她的肩膀逼着她看向自己:“但这不是你的责任!”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都迟了。张君逸谋划了不知道多久,李爷爷又正好回美国办事……”她用力按住鼻根,把冲上眼角的酸辣之意压回去,道,“他对明华集团志在必得,我们已经斗不过他了。”
顾骁盯着她:“你看着我,无双,你别冲动,行吗?我不能让你为我舍弃一切……”
她打断他:“那顾叔叔呢?你放弃得了?”
他怔住,许久都说不出话。
“钱永远没有人重要。我们先保下顾叔叔,我们的时间还那么长,东山再起的机会有很多。”她说完,拉住他的手往电梯走。
约定见面的客房很漂亮,有几十年历史,一直被精心保养的桃花心木家具泛着温润的黑光,上面放置着数种不同的瓷器,素雅的雨过天青色,插着白色的香花,给室内平添几分清凉意味。
张君逸坐在丝绒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整套英国茶具,他拿起描绘花鸟的瓷壶,斟了两杯茶,拿银夹从糖罐里夹出一块糖放进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然后抬头看着她微笑:“你呢?还是老样子,不加糖?”
程无双环顾四周,寻找赵先生的身影。但她失败了,窗边落地灯旁的确有另外一个人,那人长得文弱,微微垂着头,谁看都会以为是秘书这样的文职工作人员,但她对这个人令人胆寒的身手印象太深刻,已经痊愈的胳膊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把他安排在这里坐镇,恐怕今天她和顾骁连脱身都是个问题。
张君逸慢条斯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