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将尽,定云江上的大雪,已绵延了十日。千里江水,都被笼上一层雪雾,没有风,只是静静地坠落,却好像永无止息。那雪雾越来越浓密,一层一层地笼罩着,遮蔽了两岸早已白头的山峦,也遮蔽了缓缓流淌的江水。这是一个死寂的世界,再没有唱着渔歌撑着船桨的农家女,也没有川流不息热闹非凡的旅人的集市。就连江鸥水鸟,也都在这死寂的,看不见尽头的大雪里消失不见了。
千家万户都紧锁了门户,带着几分敬畏,等着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的终结。江边一座小小竹楼上,却有人忽然推开了紧闭的窗户。那吱呀一声本不算大,却在这死寂中,叫所有人都听的分明。四周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推窗的人,而那人却丝毫不理会,反而缓缓伸出手去,去接那飘落下来的最完整的一朵雪花。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略见丰腴手腕如雪一般结拜,上头笼着极好的玻璃翠镯子,越发显出了玉一样地柔润。那翠色生动无比,像是这茫茫雪色中唯一的色彩。女子抬手之间,还隐隐发出玲玲的声响,清脆悦耳,像是这空山无人里的鸟鸣。
女子听见身后有人疾步走过来,微微一笑,果然觉得肩头一暖,年少女子嗔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王妃即刻就要临盆的人了,还是这样的不小心。这雪景有什么好看的,也下了这许多日子了,每日里还总要推开窗看这么一会子,若是冻着了可怎么是好?自己的身子受不得寒,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青罗转过身来,抬手压了压肩上的大氅,温柔笑道,“翠墨,你如今愈发像个老妈子了,小时候乳母也不曾这么数落我。”
站在青罗背后的人正是翠墨,闻言一笑,却又忍不住蹙起眉头,“王妃如今孤身一人在这里,说的好听是静养,其实不过就是个囚犯。除了我,还有谁是王妃知冷知热的人呢?王妃心里头的苦我是知道的,可是王妃又不愿意给人说,只愿自己担着。只是再怎么苦,也不能苦了快出生的孩子。王爷不在身边,这个孩子,就是王妃唯一的念想儿了。”
翠墨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要下来,倒是青罗一笑,取出一块帕子替她拭泪,说的是责怪的话,语气却只是怜爱,“早先见你已经老成持重了好些,却怎么还是这么禁不得事情。早知道你这样,当初不如就留在蓉城照顾王爷,我也能安心些。如今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王爷了,我这里安安静静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翠墨急道,“王妃自身难保,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妃还不知道么?若是一个不好,只怕——”翠墨还要说下去,却见青罗抬手示意她停下。青罗脸上的温柔笑容忽然带着一丝肃杀的寒意,远远望着茫茫大雪的尽头,“你听,他回来了。”
寂静的大雪之中,传来袅袅一阵琴声,悠悠荡荡越来越近,传到这竹楼中来。青罗闭目听了一会子,忽然扬声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绥靖王,果然好雅兴啊。”
只听远处一声长啸,“永靖王妃好耳力。大雪封山,到底不如红泥小炉,听闻王妃楼中有佳酿新醅,不知可有荣幸叨扰?”
青罗冷冷一笑,“绥靖王请便。”一边说一边自顾关上了窗户,又往后退了三步。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那窗扇却又忽然被打开。一个人影迅速闪了进来,裹带着一身的雪,簌簌的落了下来,顷刻湿了地板。翠墨一声惊呼,窦臻却恍如未闻,伸手取下头顶的斗笠,又解下身上的蓑衣挂在一旁,露出里头绣工精美的龙纹来。也不等青罗招呼,自己就寻了一把竹椅坐下。等安置好了,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青罗微微一拱手,“王妃安好,彼此都是至亲,我就不客气了。”
青罗脸上的笑容丝毫也看不出异样,也去寻了把椅子坐下,对翠墨道,“绥靖王念着咱们的酒呢,你去取了来。”
翠墨狠狠瞪了窦臻一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倒是窦臻笑道,“有劳翠墨姑娘了。”翠墨不答话,只快步退了下去。青罗坐在那里仪态闲闲的样子,虽身子臃肿,精神却好,窦臻也忍不住心里赞了一声。见青罗也不说话,他倒也四号不着急,两人默然坐着。
不一时翠墨回来,又去了炉子烫酒。那酒香顷刻散开,竟有百花香气。窦臻自己斟了一杯,细细一品,便又对青罗笑道,“早就听说蓉城上官氏风雅,这酒,还听闻是王妃和永靖王在春日里一同酿下的。这百花香气,到底不同凡俗。想我北疆多少佳酿,竟都没有如此雅致。只可惜,王妃此刻却是不宜饮酒,只好便宜了我。”
青罗倒像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过是闲来打发辰光的玩意儿,绥靖王若是喜欢,只管喝就是了。只是这酒尝着清甜,后劲却足。王爷可不要大意了,如今得意自然是好,若是得意得忘了形,只怕就不好了。”
青罗话里的机锋,窦臻岂有听不出来的,倒也不生气,只笑道,“玩物丧志的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更何况永靖王当初是和王妃一起酿的这酒,美人在侧,自然更容易得意忘形。若不是如此,只怕如今,也不至于就是这样的境地。”
青罗脸色一白,只是冷笑,“绥靖王自然也是一样。王爷这踏雪孤舟的诗情,若是有美人相伴,想必也更增情致。”
青罗这话本意,听在窦臻心里,倒是另一种滋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