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皇后妆奁进宫的日子,照满洲的婚礼,发嫁妆在吉期前一天,只以皇后的妆奁有三百六十台,连发四天,所以提早开始。
这天是重阳,却无风雨,都挤到大街上来看这天下第一份的嫁妆。
自然,路线是早就打听好了的,皇后车队进大清门,出长安左门,由东折而往北,进东安门,再由东华门入宫。
飞檐翼空的大清门是皇城正门,门前空地成正方形,石栏隔绕,形如棋盘,所以名为棋盘街,又称天街,清旷无尘,最宜玩月。
此时自是看热闹的第一个好去处。
一大早,步军统领衙门和属于禁军的内务府三旗护军营、骁骑营荣禄,以及该管地带朝阳门内的镶白旗,崇文门内的正蓝旗,便已派出大批人马,沿路布防,维持秩序,大兴、宛平两县的差役,当然更加不敢怠慢。
只是平日可以拿着皮鞭,尽量威吓,有不听话的,还可以抽上两鞭,但这一次是大喜事,两宫太后早有话下来:普民同庆的好日子,不许难为百姓!
因此,那些穿了簇新青缎褂子,脚穿薄底快靴,头戴红缨帽的差役可就苦了。
使尽吃奶的力气,将汹涌的人潮,尽量往后压,口中不断喊着:“借光,借光!”一个个都把喉咙喊哑,累得满头大汗,才能腾出天街中心两丈宽的一条通路。
到得日中将近,终于听见了鼓乐的声音,但见绵延无尽的黄缎彩享,迤逦而来,彩亭中的首饰、文玩、衣服、靴帽,不甚看得清楚。
好看的还是仪仗队伍,抬妆奁的校尉,一色红缎绣花短褂,灿若云霞。这时候大家才知道,何以江宁、苏州的织造衙门,动支的费用要上百万?
五六十台黄缎的彩亭过后,便是数十台木器。
这是两广总督瑞麟和粤海关监督崇礼办的差,桌椅几案,都用紫檀,打磨光滑,不加髹漆,尺寸当然特大,雕镂的花样非龙即凤,都与民间不同。
只是木器之中,独独缺少一张床,有些人不免失望,因为早有传说,皇后陪嫁的是一张八宝象牙床,原来并无其事。然则皇后皇帝合卺,难道连张床都不用?
床自然是有的,当发妆奁的那一刻,四个特选的“结发命妇”,正在坤宁宫东暖阁铺喜床。
床是早就在建宫的同时就安好了的,安在两根合抱不交的朱红大柱之间,其名为床,实在别成天地,里面有灯烛几案,一切房帏之内所需要的什物,都可以藏置在内。
那张“床”也可以说是一个槅间,所以没有床顶,只有雕花的横楣,悬一块红底黑字的匾,四个大字“日升月恒”。
西面朱红大柱下,置一具景泰蓝的大薰炉,东面柱旁,则是雪白的粉壁,悬着“顶天立地”的大条幅,画的是“金玉满堂”的牡丹。
下置一张紫檀茶几,几上一对油灯,油中还加上蜂蜜,期望皇帝和皇后,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铺床”的四位结发命妇,以跟荣禄一样,近一两年才走红的贝勒奕劻的夫人为首,都是按品大妆,由内务府从宫女特选的四名女官,襄助着奉行故事。
荣禄,此人字仲华,出身八旗世家,隶属上三旗的正白旗。他的祖父与父亲都在洪杨初起时,战殁于广西,荣禄以荫生补为工部主事,管理银库,这是个肥缺,却不知怎么得罪了肃顺,差点以贪污的罪名下狱。
等到文祥当工部尚书,荣禄的机敏颇受赏识。以后醇王接管神机营,大加整顿,荣禄由于文祥的推荐,当了“专操大臣”兼“翼长”。
如鸟之两翼,这“翼长”的职位,便等于醇亲王的左右手,神机营的兵权,至少有一半在他手里。
就是他抄了安德海的家,现在又得慈禧赏识在内务府行走。
荣禄似乎还不到三十岁,生得如玉树临风,俊美非凡,加以服饰华贵,益显得浊世翩翩佳公子般,令人生羡。
四命妇各站一角,将一重重簇新的织锦褥子铺设整齐,然后从女官手里接过四柄镶玉如意,镇压在四面床角。
接着,四名女官又捧进一件“龙凤同和”袍、一方“百子九凤”花样的红缎盖头,以及不脱龙凤、双喜、如意等等形态的珠玉头饰,用方绣凤黄袱包得整整齐齐,这是预备送到后邸,等吉期那天让皇后穿戴了上凤舆的。
四位命妇铺床的礼俗,到此告一段落。
到了十三那天,发完妆奁,皇后就得准备做新娘子了。吉期虽选定九月十五,仪典却从十三半夜里便已开始,太和殿前,陈设全副卤簿,丹陛大乐,先册封,后奉迎。
十四寅初时分,皇帝御殿,亲阅册宝,册封皇后的制敕,是内阁所撰的,一篇典皇堂皇的四六文,铸成金字,缀于玉版,由工部承制,报销了一千多两黄金。
“皇后之宝”亦用赤金所铸,四寸四分高,一寸二分见方,交龙纽、满汉文,由礼部承制,也是报销了一千多两金子。
这就到了该奉迎的时候了。一吃过午饭,文武百官,纷纷进宫,在太和殿前,按着品级排班。
申初时分,皇帝临殿,先受百官朝贺,然后降旨发遣陈设在端门以内、午门以外的凤舆,奉迎皇后。
在这万民如醉,目眩神迷的当儿,皇帝却在乾清宫闲得发慌,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也许是跟天下做新郎的人一样,必有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反正皇帝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什么时候了?”他问小太监。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