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狰狞的疤痕赫然暴露,像一条多脚蜈蚣蜿蜒盘踞在玉白的皓腕,丑陋不堪,触目惊心。
顾映雪脸色骤变,下意识去捂,手腕却被男人死死抓住。
她紧咬嫩唇,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倔强的不肯转身面对,似逃避,更似任命。
闵关绍轻轻摩挲着那道疤,粗粝的手指细细划过上面的凹凸不平之处,描摹着它的形状:“你从来不肯和我一起洗澡,就因为这个?”
顾映雪鸵鸟状低头沉默,良久才从鼻音里挤出一声“嗯”。
静默半晌,她隐约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继而觉察到她一直遮遮掩掩的伤疤落下一个什么东西,湿湿的,凉凉的,又轻又柔。
那是吻,带着无限怜惜的吻。
顾映雪心神一颤,转过身子怔怔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找回一丝理智,小手紧握了拳头试着挣开:“别看,它好丑。”
闵关绍不肯放开她,牵着她的小手来到唇遍细细的亲吻,喃喃轻语:“不,它很漂亮,非常漂亮。”
顾映雪鼻头一酸,发红的眼眶有什么东西莹光闪闪,却强忍着不流出来。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男人问,天晓得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
不出意外,回应他的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顾映雪僵硬的摇头,突然感觉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灵魂亦被抽空,疲惫的双腿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她只能把自己软绵的身子靠上冰凉的墙壁,并试着站稳,却怎么都无法阻挡那光滑的质地将自己拖向墙脚。
双臂抱膝,她将惨白的小脸埋进膝盖,拒绝被窥视。
这道伤疤,她不想提,一点儿都不想。
头顶上方,闵关绍喟叹一声,展开浴巾将她浑身包裹,随后打横抱起。卧室内,闵关绍小心翼翼的放她躺在床上,以浴巾擦拭着她身上未干的水珠,动作轻得似乎她是气泡做的,稍一用力就能戳破。
顾映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想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一个人,默默的躲藏。
不知过了多久,闵关绍丢掉浴巾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大掌再次霸道的禁锢住她的左手,继续摩挲着那道疤,声音暗沉,低得几不可闻:“还疼吗?”
疼,好疼。
阿绍,我好疼。
浓睫晃动,隐忍多时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钻过眼角滑落脸颊……
**
他们的女儿静静的躺在一座石青色墓碑之下。
雪白的十字架,小小的碑上并没有雕刻名字,只刻着“宝宝”两个字,以及她短暂而漫长的七个月生命。
这座小墓碑是当年顾映雪哭着求着爹地建造的,不为别的,只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样东西能够证明,宝宝曾经来过——虽然又走了。
顾映雪俯身为宝宝插上一束百合花,泛红的双眼不期然蒙上一层水雾。
伤神间只听“扑通”一声,身旁的男人突然双膝一曲,冲墓碑直直跪了下去!
顾映雪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
男人一把甩开,不为所动。
顾映雪急急劝道:“你别这样,宝宝受不起……她受不起,你快起来……”
岂料越劝越糟,跪着的男人簌簌簌将膝盖转了个方向,对上顾映雪,深眸锁定她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说道:“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理我了。”从昨晚到现在,包括飞机上和来这里的路上,顾映雪一句话都不肯说,闵关绍几乎真的以为她是恨着自己的。
好在,他猜错了。
侧眸看了眼宝宝的墓碑,闵关绍仰头,再次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女人:“她受不起,但是——她的妈咪受得起。”
顾映雪扭头看向别处,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掉下来。
“雪儿,前些天我见过你父亲。”闵关绍拉上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他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雪儿,我知道你当年受了很多委屈,可是——”
说到这他突然一顿,故意拔高了嗓音:“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我……”
顾映雪咬上下唇,细弱的双肩因哭泣而剧烈的抖瑟。
“说话!雪儿,我要你说话!说呀!你不是怨我吗?你不是怪我吗?既然如此你开口骂我!你打我……就今天,就在这,当着我们的宝宝把话说清楚!你说!你说啊!”
闵关绍低吼了声,噌一下站起来用力摇晃她的身子,那激动的模样像是从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娃娃身上榨取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只字片语!
“雪儿,大点儿声!把你的委屈都告诉我,通通告诉我!”
“你藏在心里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见!说出来,我要你说出来!我要听!”
顾映雪紧抿嫩唇,噤若寒蝉的承受着他几近失控的咆哮。
“看着我,雪儿,看着我。”他扳过她的脸庞,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失去孩子就是你无法说话的理由吗?”
铮——
心头弦赫然断裂,顾映雪扬眸愣愣的瞅着跟前的男人,空洞的眼神终于找回一丝焦距。
“雪儿,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就是别用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打发我,我害怕,我害怕你知道吗?雪儿,我怕。”
“阿……”
一声细细弱弱的嘤咛,刺耳的沙哑,听在闵关绍耳中却恍若天籁。
“对,就这样,雪儿,你想说什么?不着急,慢慢说,我在听。”
“阿……阿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