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时。二里竹林外,遥墙红光,高壁箭塔下候着八排整矩士兵,各个英姿勃发,俨然待令。斜晖被灰砖挡去半寸,远处,正有一宫妃在落影中踱步徘徊。
竹林间在漫长寂静后,终于传来步子声,宫妃倏地面闪欣喜,连着她身边婢子一齐驻足留看。
落日窸窣,黑影削长,从其间走出来一个清冷容姿的人儿,凝肤戴月,明柔生光,仿佛把整处地注入尘雪,令人心生敬畏。红缨将军立即上前敬道:“末将恭候殿下久时。”
宫妃攥紧娟帕,满目憧憬地朝这里望去,待对面那人目光落至自己身上,她立施莞尔,表其善意。身披墨氅之人却只淡望宫妃几眼,随后向她的精兵走去。
“顾嫔是先寻至莫姑娘,道有事要来见殿下,末将才允她过来的,若殿下此时不便,末将马上叫人打发了去。”年轻将军跟随其身后,对此解释道。
他们面前的士兵昂首受阅,远方西山渐没日,每件明光铠上被映满屠红,把人面色衬得血性十足。在这人群中,静默行走的墨漆背影格外扎眼。
“殿下,人数已清点毕,可以收兵返营了。”将军禀道。
近处,一名泪痣美人手牵绳引,领着背系舆座的白驹朝此前来。
宫妃见之慌了神,生怕话都未道一句长公主便要走了,她忙和婢子低头嘀了几句,挤眉弄眼,终在下定决心后,腆面承着一干士兵阵队的压力,朝这边走来。
“今日之事,史册不会提及,宫外亦不会知晓。”卫央立于众身前道,“佩甲征战者,屠杀异族标荣,屠杀己者为耻,然身为皇城兵,他们需要我们做甚么,我们便必得做甚么。诸君回营莫再回首此事,长史不需我们铭记。”
夕阳下,精兵们双目凝重。
“此事实非孤愿,孤向你们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她淡淡道。
众人虽未回言,但他们透露之情已表其信赖。
红樱将军转身下跪:“无人不知殿下难为,但只要殿下一声令,末将等必在所不惜!”
“起来罢。”她道,“这笔血债你我来日再用为朝捐躯偿还,为士者,应使血溅在江山才有意义,有的人不敬士道,任之为刽子手,有辱其格,我们奉命,不是屈膝,而是遵从。皇城久争不衰,若有朝一日我们不得不将刀刃对准自己人,也仍必这么做。”
“末将明白。”
他起身。
其实这些人心中已一目了然皇宫局势,这场博弈中,太后不过是借他们之手来制裁天子,一个昏君,一个暴君,他们这些从北疆归来的精锐骁勇,俱成了权谋者为一己私欲的血腥杀手,根本无法抉择为谁效命。
百姓总当天子昏庸、太后铁腕,唯他们明白,这里头——皆无一个好东西!
“殿下,奴婢方才收到宫外来报:沈府已向长乐宫妥协。”莫忘牵着白驹走过来禀道。
妥协,那便意味着再无翻身之机,多年筹谋算是一下付之东流了。
红缨将军冷笑,“沈家这算自食恶果。”
莫忘道:“宫中势必再现几番血雨,日后只怕会有更多人受牵。”
“莫姑娘言之有理,况且咱们虽身侍朝廷,但也不是只顾手起刀落的人俑,京城局势自北战之后才有所稍缓,如今外患结束内忧再起,天下何时才得安宁?”
“唉,天下不平,小民难立。”
“呵呵,若依臣言,天下久处于此不知寒了多少士人与读书人之心,殿下乃朝中坚流,正有因殿下这般人在,才免去朝廷多少浑汤浊水局面,天下人最应感激的不是天子,太后,萧家,而是长公主殿下!”将军所言盛慨,“以末将侍殿下多年起誓,若殿下身为太子,天下岂是这番模样?”
“放肆!”莫忘脸色微变立即斥道,后装作不安左右环视,才压低了声道:“将军此番言与那些个亲王有何差别?不可因殿下为公主便忘乎所言,此乃皇城脚下,不是塞北!”
将军讪讪埋头领错,可也不知其真。众人本皆等候长公主发落,然半晌过去,她一言不发,仅寡然走向白驹,留下红缨将军于身后,甚也未惩。
这可太难得了,换作平日,这等逆言必将被惩,可在最为清正的长公主手下,此人却逃过一劫,不得不令人揣其深意。
将军松开静候训斥的眉头,微侧眸,看她上马。
顾嫔站在老远之处,也听不见他们在谈些何,只知众人面色重重,大有心事在酌,她自然不知晓他们心中发生了何等翻天覆地之变,皇嗣中谁才是最有能力者?他们的主子长公主。京城中孰最远离是非一心为江山?依旧是长公主。可为何坐在龙座上的人非她,而是一个昏君,那昏君背后,更有一个拿他们这些人去屠杀瘦弱子民的暴君。
他们不可决定坐在上头的人是谁,但无法阻拦人们心中觉得谁更值得坐在那里。
“殿下。”顾嫔遥远唤道。
莫忘侍卫央上座,她见远处被婢子扶着的顾嫔满目悲然,于是转头禀道:“顾嫔想对殿下道谢,殿下可愿见她一面?”
嫣然帷帘中人影朦雅,淡淡颔首。莫忘这才对那方招手,示其过来。
顾嫔连忙赶来,此时将军已领兵而退,一行人朝着墙门方向走去。“长公主殿下,”顾嫔走近舆车,只一步路,便闻至舆内熏香缭缭,令人心悦,她微微跪拜,“贱妾替阿父感激殿下为还顾家清白所做的一切!”
“何人告诉你我在此处?”
帘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