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渐深推,人依立, 风不止, 墨瞳仍然沉静, 直至丑时, 狂风呼啸, 一切才显不太平。当蔽云吞没明光时,这皇城之巅上唯一立着的身影, 俯视整座灯火微茫的京城, 衣袂浮动,红雨无数, 渐渐一个声音在心中愈来愈清晰——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也许,这才是对天地最好的诠释?
她阖眸, 眼前江山不足万里云空收囊,高阁之上,寒风吹得环佩玎玲作响。
……
翌日泛晴,白事的大哀被冲散,离了府, 也就感觉满目生悲不过如此,晨时,一墙之隔,宫人在廊道上来来往往。
回宫后,仅乏了半宿, 沈庄昭就困意十足地携两名婢子朝白玉长阶走来。此时,于皇宫很多人而言才方醒梳妆,不仅早朝未开始,晨安也未开始。昨夜心事几重皆显而易见地写在了她的眼圈上,毫无疑问巫祝所言已在她心中留下谜团,但与那人到底有无关系一事,还需今日自己去弄个明白才行。
刚走出阶,便望见恭候在此的女御长道:“大小姐。”
“太后久等了?”
“太后虽醒有一阵,但是因夜半起的头风才一直无法安寝,故而看些诗打发至天明,现正在殿中候着大小姐。”
女御长做了请的手势,沈庄昭跟着步入永寿殿,发觉里面浓檀香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多日不至也不知他们是何时撤下的。
经过昔日初入宫时共用晚膳过的内屋,她在洞门后的十二重朱砂红帷外见太后侧影轻倚床枕,并从里伸出一只珠玉皆除、凤甲整洁的手来,被身旁年轻的小宫女精心拿搡着手穴,以好来缓解头痛。女御长禀报后就退了下去,那只手也轻轻抽出,然后挥退了服侍的宫女,沈庄昭一时显得孤身无助,再三思量,最终只好把双手讪讪叠放,忐忑静候着。
这间休寝屋中,头顶凿得有一扇望月天窗,旁边倚座落得不少灯灺,比平日一夜所用要积得多,天顶檐柱与熹光重合,淡映于地,朱帷背后,她望见侧影露出几缕浅浅银丝,初见时的慈睦,今已被明光变了色,好似刷白了头一般。
有太多迷茫欲问。
可她也自知无何借口去问。
为何不来?为何反目成仇?这些恐怕她永远都无法知道。
“你来了。”
太后仍未正眼瞧过她。
也许她这失利的冷宫人在她心中也就不过尔尔罢。
“丧事办得怎样?”
沈庄昭望不清帘背后的太后模样,她愈发迷惘,这个坐在朝堂最高处的女人,难道真的就令人无法琢磨吗?
“祖母已入土安息,走前甚平静……”
“嗯,哀家已闻她临终交代里,便有不允你嫁入江府一事。”
见太后果然提及此,她心头一紧,立马跪下——
“太后恕罪!”
“好端端地为何跪,起来。”
“是沈庄昭不争气,命途一再有违太后吩咐,烂泥扶不上墙,已无可救药。”
“何必这般说自己?”慢悠之声从里传来,“哀家倒得知,是你先提此事的。”
糟了,她已知晓是自己不愿……
沈庄昭胆战心惊,觉得必将受到一顿毫不留情的冷目苛责,然而太后却道:
“低眉害怕作甚,哀家有这般骇人么?”
随后传来窸窣声,原是太后离开了垫枕。
“为什么不去江府,而宁愿留在冷宫?”
原不止自己对她有疑惑,她也对自己充满了疑惑。
沈庄昭道:“民女一无所有,又是再嫁之身,岂敢去坐江府正夫人之位?”
“让美人独衰不可怖,可怖的是让你这等美人独自老去,江府长子并非不愿见你,何况一见便已倾心,为何不肯?”
“太后,从入宫至今,民女渐觉自己看淡了世间名利,男女情长,荣华富贵已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世间是否有人懂你,若是那人永远不会出现,民女也会甘愿一直等下去,为何人们只知家室般配,却从不问问那郎女真的合适吗?”
“然后?”
渐说至动情处,沈庄昭不禁道:“从我入帝王家,到今日与江府联姻起,有哪一处不是为了要我来日腹中那个为了结合权势血脉的孩子?我不知你们对他有何打算,但我的出世,便是以来日要嫁帝王而生的,从生到死,每一步都刻满了百人雕琢过的痕迹,若我是一个尽责的阿母,日后就不会让他生下来,让他继续承受这份同样被摆布的痛苦。”
帘后的人忽如死寂一般。
只剩下沈庄昭的呼吸声。
太静了。
静得她无法揣度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喜,是怒,是哀,是愁,稍猜错半分,很可能就会惨上更惨。
可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她,沈庄昭,一个自入宫起便因清傲而从不邀宠的女子,有连承乾居落得冷宫之称被他人耻笑时都不曾被摧毁过的坚强,在台阶下洼处独影徘徊,看仇恨的人们在高处风生水起,她绝不敢说自己不曾对此妒忌过,但起码她未因此而疯魔,变成京城中那些相似的男人女人。她送走过至亲,也同样被至亲残忍相待过,所以还要她怕些什么呢?难道这一切不够使人置之于死地吗?
她绝望地望着红帘后的人。
生死一线,皆掌握于此人的手上。
是她太渺小了,还不足以保护自己珍爱的人。
罪孽自有罚,因果自有受,该来的总归会来,她坦然面对。
半晌,传来太后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