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晌午时分,日头变得愈发毒辣。
高台下搭起了临时的棚子,遮蔽住烈日,还有四个仆役搬来了两面巨大的西洋镜。这是早年上官家的东家上官仁越洋过海与西洋人做生意时,偶然得之的,为了运回这两面巨大的西洋镜,还费了好一番的功夫。不过却是物超所值,因为核雕小,观看斗核时难免有所不便,视力稍微不好一些的,都得凑前去仔细观看。可如此一来,又会扰了斗核者,可有了西洋镜后,这些便不是问题了。
四个仆役固定好西洋镜,分别放在阿殷与陆岚的身前。
顿时,两个姑娘脑袋变大,身子变大,手里的核雕也变大了。
不过此法却不能多用,曾经有一回,西洋镜用久了,斗核者无端烧了起来,险些酿成大祸。原以为中了什么邪术,后来才知是西洋镜的问题。于是乎,这西洋镜用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便要撤走,歇一会后又再次搬过来,直到日头不再出现了,西洋镜才无需搬动。
张公说:“陆氏有几分本事,那是老闵的翻山越岭核雕吧。”
张公口中的老闵正是数年前得了皇帝青睐的核雕师,也是出自上官家,如今是永平的五位核雕师之一。翻山越岭核雕是闵公的成名之作。
元洪看了眼,道:“下刀的手法与顺序,确实与老闵很像。”
张公道:“这刀功没几年的苦练,成不了,是个有耐心的核雕技者。我瞧着不错,够格当你的徒儿。”
元洪没好气地道:“你喜欢自己收去。”
张公听他语气里处处维护殷氏,抬眼望向阿殷的核雕。已过了两个时辰,殷氏还没有开始拿起核雕器具,反而执笔埋头不知在画什么,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元洪说:“这个女娃满脑都是好点子,总能给我惊喜。”
张公半信半疑,扭头去问马老与林公。恭城的斗核大会,上官家除了元洪之外,这两位也去了。马老说:“殷氏这丫头确实有不少主意。”
林公亦点头道:“别着急,不到结束那一刻胜负难言。”
张公闻言,倒也有有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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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看不太明白,问上官仕信:“少东家,殷姑娘在恭城雕核时不是从未用过图纸么?怎地来我们绥州,反倒要用起图纸了?”
上官仕信久久没有回他。
江满微微一怔,定睛一望,顿时了然。
巨大的西洋镜后,露出殷姑娘饱满圆润的额头,还有两道月牙儿似的眉,宛如近在咫尺一般。难怪少东家看得目不转睛,连他说话都听不见。
江满忍住笑意,不再开口,贴心地让少东家默默地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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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镜来来去去地搬了几回,阿殷仍在埋头作画。
外头观看的人都好奇极了,她画了这么久,到底想雕刻什么?题目是罗汉,再简单不过,雕刻得多的人好些甚至不需要图纸,都能直接雕刻。可现在殷氏却拿了图纸,一埋头就接近一个上午。
斗核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外面的人尽管看不清楚两人雕了什么,可仍然没有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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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埋首作画的阿殷终于抬起头来,她大抵是画得太认真了,连脸颊沾了一点墨水也没发现。此时此刻的她露出一抹跃跃欲试的笑意。
陆岚已经雕刻了半天,微微乏了,暂时搁下了锥刀,分了点心思在阿殷身上。只见她的桌案上铺了一张图纸,上面画了什么,她看不太清,阿殷半个身子挡住了,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降龙罗汉。
她心中冷笑了声。
枉她被称为六刀绝活的神功,也不过如此。区区一个降龙罗汉,居然还要动用纸笔。她若雕刻降龙罗汉,闭着眼也知道眼睛鼻子该往哪里下刀。
然而过了会,阿殷却挑了一个大核,开始雕刻。
雕的却不是降龙罗汉,而是探手罗汉。
陆岚不由一怔,想要再看看她的图纸,可阿殷却早已收起了图纸,专心致志地雕刻她的探手罗汉。她的目光忽然一凝,心中极其诧异。
殷氏只在大核的底部雕了一个探手罗汉,随后居然在罗汉探出的掌心上雕刻新的长眉罗汉!
锉刀迅速地铲平多余的核皮,使得罗汉极为立体。
又过了阵子,陆岚手中的锥刀都捏紧了!
殷氏居然在探手罗汉的另外一只探出的手掌上又雕刻了一个新的罗汉。
高台下的几位核雕师开始议论纷纷。
马老道:“依照这个格局,若再往上添两个罗汉,而没背后的桃核支撑,必会崩塌。”
申公附和道:“她下面的两个罗汉已铲平了核皮,上面的若不对称,会损坏整体的格局。”
然而,阿殷接下来却没往上继续雕罗汉,而是放下手中的大核,新取了一圆核,继续埋首雕刻。在座的众人饶是经验丰富,也摸不清阿殷的下一步雕核动作会是什么。
一时半会,竟全都盯着阿殷的核雕,看得津津有味。
陆岚抿紧唇瓣,锥刀上的手指捏得紧了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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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入夜了。
侍婢点起了灯,高台上亮如白昼。
高台下的几位核雕师都开始犯困了,马老年纪大了,受不住,元贝扶着他回去歇息了。马老一离开,剩余的四位核雕师也陆续回去了。
很快的,核园里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守夜的随从仍然精神抖擞地盯着两位斗核者。
江满道:“少东家,夜已深了。”
上官仕信道:“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