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工作室中顿时只剩下司非。她看着门阖上,茫然无措地原地转了个圈,单手撑着墙角,另一只手捂住脸。
不心动是假的。
帝国军最重实绩,立下重要军功的受勋者和新飞隼队员受的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安保上很可能也会放松许多。如果就此错过,她之后很可能再不会有那么好的机会。
但……
让她感到犹豫的并非任务本身有多危险。
“司非小姐?林博士请您过去。”门倏地开启,一个白衣的研究人员客气却也冷淡地探进头。
将纠缠的思绪暂时搁置,司非点点头。
目的地是一间与盖亚号相似的巨大房间。墙壁上的数字投影在门完全滑开的瞬间暗下去,着白大褂的短发女子回过头,看着司非露出奥妙的微笑。
每次林博士这么笑,司非就感觉浑身发毛。
林博士显然觉得司非的反应很有趣,她抄着手踱了几步,细高跟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脚步声司非这辈子都忘不了。死里逃生最初的那几日,她时常会陷入幻觉,以为自己又躺在尸体遍布的沟里,分不清哪是自己的亲人哪是素不相识的人。
而这笃定又冷漠的高跟鞋声总能把她震醒。
林博士伸手一指:“喏,去换上。”
司非这才发现简单的坐具上搁了一套衣服。她意外地扬扬眉毛:“您这是?”
“苏夙夜死皮赖脸地求的。”林博士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看在他终于要滚蛋的面上我就答应了。”
司非最不想和林博士谈起的话题就是苏夙夜。对方清楚她所有的过去和软肋,要害死司非早已足够,其实再拱手让出这一样把柄也无所谓。但林博士冷漠得像是个机器人,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人类的软弱情绪,都像是在刻意等待她的嘲弄。
“谢谢。”低声道谢,司非取过衣物到里间换上。
白衬衫、及膝的绀色宽摆裙、蓝灰针织衫、深灰裤袜、系带黑皮鞋,素淡的颜色和式样很有林博士的风格。如果不是衣物看上去很新,司非都要疑心这是林博士年轻时的衣物。
太久没穿普通衣服,司非走出小房间的时候从头到脚都写着不自在。
林博士站在坐具边,扬着寡淡的眉,摇摇头:“过来。”
司非警觉地盯着对方。
“虽然没拆封,好歹是我的衣服,你这样我看不下去。”林博士语调凉凉地嘲弄,难得露出些人情味,“我又不吃人,我只研究。”
司非只得默默依言坐下。
出乎意料,林博士居然摸出把梳子为她理起头发。从白大褂宽松衣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腕皮包骨头,青绿的静脉清晰可见;因为靠的近,司非甚至能闻到女人身上的味道:
很淡很淡的烟草味。
司非恍然记起来,林博士其实是抽烟的。只不过从不在人前抽,只有偶尔的烟草味才会露马脚。
当然,烟草是只有少数人弄到手的违禁品。
司非上次修剪头发还是数月前的军中健康养护,垂到肩膀下的发梢有点毛糙,林博士弄了很久才满意。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完美主义者的通病。
“别乱动。”林博士扔下梳子,居然转到司非身前,手里多了一支口红。
太过惊讶,司非甚至忘了拒绝。
林博士在人前一直都化妆。但她太冷冰冰,只有凑得这么近才会让人注意起她修饰过的细节。时间对于林博士无疑格外仁慈,她寡淡纤秀的眼角到底还是比司非印象中多了些纹路。
司非和林博士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毫不夸张地说,对方是她的再生父母;除了对于叶家的消亡袖手旁观外,林博士也的确没有真正害过她。说到底,与叶家有更深交情的那么多人,又有谁出手相助了?
这一刻女人的面貌竟然隐约和司非记忆里母亲的样子重合。
母亲是个难懂的人,情绪起伏很大,有时仿佛根本不想看到她,又时常对她超出限度地宠爱。
无数次无数次地回忆中,司非怀疑最后一刻是母亲将她提前推下了沟壑。
这具躯壳因此活下来,但叶平道独女在那一刻就死了。给司非身份名字、压制住她心理创伤症候、乃至影响了说氖橇植┦浚夯械般冷冰冰地执行计划,目标至上,将人类交际降到最低限度,古怪却也毫无疑问地强大……某种意义上林博士于司非,的确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但将母性和林博士联系起来,太奇怪太可笑。
司非为这个想法感到难堪,垂下了眼睫。
林博士替她描完唇形,用纸巾压去多余的艳色,盖上口红盖子,将小东西往她身上一抛,失去兴趣般凉凉道:“新的。别人用过的我不可能用。”
司非不知所措地接住,半晌才吐出废话:“麻烦您了。”
林博士抱臂俯视她,良久无言。她哧地露出冷冰冰的微笑:“你可以走了。”
“请您保重。”说完司非就觉得懊悔。
对方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在这惊愕转为嘲弄前,司非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苏夙夜闹出这茬,她又怎么会多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软弱想法?
赌气的想法在心头一掠而过。司非出门抬起头,才腹诽过的人赫然就靠在对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