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顶楼,窗开,月隐,灯明,屋暗。.l]
李寻欢是一个人进来的,这并不是他不信任铁传甲,也不是快活林的规矩。只是因为,铁传甲是他的朋友,而他,从来不想将自己的痛苦传给自己的朋友。
江风正在点灯,上好的青铜,上好的工匠,打造出了这精致的青灯。一股股交缠的纹理之上,似是名山,似是大川,于灯火的映衬之下,光暗浮动,浑然天成。
然而,李寻欢注意的,不是灯,而是点灯的手。
小李fēng_liú,他这一生中,也不知和多少位绝色美人有过幽期密会,他掌中没有拿着飞刀和酒杯的时候,也不知握过多少双春葱般的柔荑。美人的手,大多都是美丽的。
可是他却发现无论多美的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缺陷,有的是肤色稍黑,有的是指甲稍大,有的是指尖稍粗,有的是毛孔稍大……
就连那使他梦牵魂萦,永生难忘的女人,那双手也并非全无瑕癖的。因为她的个性太强,所以她的手也未免稍觉大了些。
但现在展示在他眼前的这双手,却是十全十美,毫无缺陷,就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又那么柔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既不太长,也不太短。就算最会挑剔的人,也绝对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除了,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江风很有耐心的在点灯,一盏接着一盏。
“锦帐燃花好,罗帖照梦醒”。
“活火明千树,香鹿动六街”。
“滩头谁断蟹,萍面认飞萤”。
“红裳经幌咏,青焰梵宫寒”。
“十年窗下影,一点案头心”。
“落月澹孤灯”。
“花落佛宪灯”。
“茶当影裹煮孤灯”。
“静参掸语看传灯”。
江风一连点了九盏灯,每一盏灯上,都刻着一行锋锐的小字。九盏灯将屋子环绕,已将整间屋子照的通明,这种通明,江风并不需要,但是,来这里找他的人,需要这种通明。
李寻欢静静将镜子推到江风的面前,江风没有看,只是对着李寻欢淡淡的说道:“李探花可知道规矩?”
“知道,这里虽然卖快乐,但从不收钱!”
“谁的快乐?”
“林诗音。”
“她不快乐吗?”
沉默,良久,李寻欢的眉头几乎要皱到一起之后,才终于从口中发出一声低语:“我不知道!”
“代价。”
江风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就像一面镜子,无论是什么,都会被最真实的反应给镜子外的人。
“这个东西怎么样?”
李寻欢自袖口拿出了一个木制的雕像,巴掌高,一指宽。做雕像的材料很普通,普通到你只要在路旁随意找到一棵树,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类似的木头。
但江风却很仔细的盯着这个木雕,那是一个人,方正大脸,长发披肩,但不知为什么,五官却是模糊的紧。
他着一身长袍,坐在一个被截断的树桩之上,双手拉着一柄二胡。除了五官之外,每一个细节都惟妙惟肖,完美无瑕。
但随着江风目光的流转,已渐渐将目光集中到了木雕的右手之上。简单,平常,这可能是大多数人对于将这只手雕刻而成的技艺的评价。
但江风却忽然抬起头,对着李寻欢开口问道:“我想,这只手应该不是李探花所雕。”
“不错!”
“那人用了几剑?”
“一剑!”
“好。”
江风言罢,便已经将那木雕收起,江风并没有问这个木雕雕的是谁,也没有问这个木雕的来历。在江风的眼中,任何东西都只分成两种,对自己有用的,和对自己没用的。
江风之所以说那只手是另一人雕出来的,原因很简单,这是一只握剑的手,天生就用来握剑的手。一个没有把剑握进手里的人,是绝不可能雕出这样的一只手的。
尽管只是轻轻的看了一眼,江风便已经能够从这只手上感受到一股股浓浓的剑意。它也许不够漂亮,但,它是一个天生就应该用来握剑的手,它是一只为了剑而生出来的手。
那手上虽然没有剑,但江风的眼中却不一样,那里有一柄剑,一柄不许要握在手中,但却随时可以握在手中的剑。
江风一向对于自己的剑很有自信,但自信不代表自大。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要对于自己剑法武道有帮助的东西,对于江风来说,都是最有用的东西。
一场交易的顺利完成,无论对于交易双方的哪一方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是一壶酒,好酒,三十年的杏花汾酒,怎能不是好酒?
“咳咳咳……”
酒多伤肺,李寻欢喜欢酒,但能够在伤到肺之后依旧喝酒的人。他喝的已不是酒,是药,是掩盖过去,医治痛苦的药。
李寻欢端起酒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他喝的不是酒,是醉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过,快活林的规矩一向是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所以,很多时候,得到却不如失去。”
江风的声音很平淡,平淡的没有任何感情。
“这个道理十年前我就已经明白,否则,我也不会离开中原!”
一阵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的灯火一阵摇曳。忽闪的光线在李寻欢的脸上映出一中复杂的神态,沧桑而痛苦。
江风终究是有感情的,当声音尘埃落定,人性的光辉已然回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