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白雪,满山的白雪。
山间、树干、枝头,全都是。
在覆满雪的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一路都是蜿蜒的血迹。
那人只剩了半截身子,手指扣进雪里,深深的一个指印。
窗户吱呀一声大开,念一骤然惊醒,猛地坐起身。
对面的桌子下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女娃正托腮看着她,双目黑洞洞的。
“姐姐。”她笑着甜甜唤道,“你身上好香啊,死了五十年吧?”
又是她。
念一心绪未平,喘着气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瞧瞧你……我看见你方才做的梦了。”小女娃走近她,扬起长长的袖摆,“那个就是你死前的模样?”
“我死前的模样?”她骤然一惊,呼吸渐渐急促,“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小女娃歪头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不过我刚刚吃掉一个食梦鬼,倒可以帮你问一问。”
她一靠近,念一便嗅到那股令人不快的气息。
“我不需要,滚出去。”
“你真的不需要?”
她皱起眉,厉声喝道:“再不走我就吃了你!”
小女娃眸中一沉,扯扯嘴角,不甘心地影在黑暗里。
屋中恢复寂静,念一抱着膝盖,满脑子却都是白色,雾蒙蒙的白色,她终于忍不住披上外衫推门出去。
走廊上没有点灯,看不清四周轮廓,寂静的气息无端地令她心中慌张,记忆里明明有些东西要跳出来,可有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念一握着玉佩,颤声唤道:
“时音,时音……你听得到吗?”
“你在哪儿……”
静默的空气里无人应答。
她是鬼,按理说不应该害怕,可是不知为何,胸口却满是恐惧。
“时音,时音!”
对面的门被人轻轻拉开,她愣了一下,抬眼就看见展昭披着外衫站在门边。
火折子一闪,灯烛点亮,屋中骤然被一抹温暖的光芒笼罩住。
展昭提起炉子上的茶壶,伸手试了试温度,还好水尚是温的,他取了茶杯替她满上。
“怎么,做恶梦了?”
念一先是捧着茶杯点头,然后又摇头,歉疚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无妨,我也才睡下。”
“又练剑?”
展昭顿了顿,“……不是。”
“不是?”这回她倒是奇怪,“那是……”
“没什么。”展昭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在想些事情而已……你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只记得梦见下雪。”念一垂眸看着杯中之水,“这些天老做同样的梦,梦见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然后就是大雪。”
“大雪?”
这还是展昭第一次听她提起。
“那好像……好像是我死之前的地方。”她握茶杯的手骤然收紧,神色复杂,“可我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头疼欲裂。
见她狠狠摁着眉心,额间那一块亦被手指摁得发红,展昭伸手轻轻把她手拿下来。
“既然想不起,那就别想了。”
念一漫不经心地颔首,“嗯。”
知道她虽是应下,但定还在胡思乱想,犹记得时音之前的提醒,展昭遂寻着话同她闲说:
“对了,再过一日就是清明,既是要过节,你可有什么需要买的?”
念一思索道:“纸钱吧,也不打紧,都是烧给时音的。”
“嗯,可知道在哪儿买?”
“在……哪儿买?”今日尽管上街,她却未曾留意四周。
展昭微微一笑:“打铁铺附近,找得到么?”
她沉默了半晌,老实地摇头。
“那正好,我也想换个马鞍,明天一起去看看吧。”
念一也随他笑道:“好。”
……
不着边际的聊了一阵,眼看已将她注意力转移,展昭暗松了口气。
炉子上水已煮沸,他转身去夹了块茶饼放进去,煮了许久,待回头时才发现念一不知几时已趴在桌上睡熟了。
灯烛离她脸太近,照得整个皮肤格外的细腻,大约是平日她缺了些人气,此时灯火便衬得她脸色分外的好。
展昭在旁静静站着。
烛火通明,结了一大朵烛腊,忽然落下,他怔了一瞬,刚要拿开,烛腊已经滴在她手背上,然而念一却毫无知觉。
她是尸体,没有感觉。
难怪……
展昭垂下眼睑,尽量轻柔地替她把手背上的烛腊抹去,正要灭去灯烛,脑中蓦地想起白玉堂此前说过的话,他微微颦眉,还是把蜡烛放回原处,俯下身将念一打横抱起来。
好在她房中的门尚且虚掩,借着淡淡的月光,展昭小心翼翼将她放到床上,拉过被衾来仔细盖严实,随后方才带上门出去。
屋中静悄悄的,板凳上两只小鬼悠闲自在地嗑着瓜子,把这一幕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