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声发现他和他的同志们陷入了一场他们本该尽力避免的激烈混战。
张绍曾的警卫部队的士兵已经从最初的混乱当中挣脱了,在一名中尉军官的指挥下,他们正从墙壁的拐角和临时建起的工事后面疯狂开火,完全是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虽然只有手枪和栓动步枪,不过这一点没影响他们的战斗精神,实际每分钟只能发射十发子弹的步枪被他们打出了更高的射击速度,而且不是没有瞄准的胡乱开火,相反还很准确,每一个想要暂时离开掩体保护向他们射击或是投掷炸弹的同志都要做好中弹甚至牺牲的准备。
事实上,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赵声已经目睹了两名同志的壮烈牺牲,其中的一个是他的同学方声涛,他只是头稍微抬高了一点,就有一颗子弹钻进了他的额头,另外一个则是他还很陌生的、不知道名字的同志,他试图将一颗炸弹扔进工事,却被子弹击中腹部,接着又被失手脱落的炸弹撕成了碎片。
他的死亡把很多人惊呆了——尽管曾经发誓,愿意为了推翻满清政权献身,如此惨烈的景象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有那么一会儿,他们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战斗,没有一个人继续开火,差点被张绍曾的士兵夺回主动权——只是在剩下的极少数人的努力之下,他们才没有成功。
尽管如此,战斗还是陷入僵局,赵声和他的同志只能用枪、炸弹甚至匕首,与他们的敌人争夺每一处工事,一点一点向着目标推进,速度慢得几乎就像是乌龟在爬。
“这样不行,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敌人的增援部队随时可能出现,而且炸弹和子弹都不多了。”有人喊到。然而这里已乱成一片,枪声,爆炸声,还有各种口音的喊叫和哀嚎,太嘈杂了,赵声没能分辨出那是谁。
但是他知道这位同志说得很对,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弹药可以浪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一旦良弼和张绍曾意识到处境不妙,他们就会从箭楼的另外一边逃跑,而且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参加行动的是四个突击分队,两个已经被困在这儿,另外两个却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谁也不知道尢列和黄兴的两支队伍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许是擅自攻击了他们认为比良弼更有价值的目标,也许只是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迷了路,也许正在与清军的其他部队交火……
无论如何,预想中的分进合击没有实现。赵声终于明白几个小时之前让他觉得危险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已经无济于事,只能通过别的办法弥补已经出现的漏洞。
只是他可以选择的办法并不多。
“分出一部分人截断良弼和张绍曾的退路?我不喜欢这样……”他低声咕哝着,举起冲锋枪打出一个点射,击倒一名正在瞄准的士兵,迫使另一名士兵退了回去,然后小心翼翼的退到战线后方的一处不久之前夺取的工事后面。
陈少白躺在这里。他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方声涛的不幸牺牲导致他的弟弟方声洞突然失去了控制,这个狂怒的年轻人在身上揣满炸弹,冲向距离他最近的工事,试图与那里的敌人同归于尽,陈少白将他拉回来,自己却被几颗子弹击中,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赵声只能为他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安置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尽管谁都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
他受的伤太重了,除非立即送到医院,请最好的外科医生抢救,否则坚持不了太久,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就快要死了。
“尢先生和黄克强的队伍还是没到,我担心良弼和张绍曾可能会从另一边逃走。”赵声在陈少白的身边蹲下,看着他的因为大量失血变得跟纸一样白的面孔,将他的担忧和计划全盘托出,希望这位元老还能多坚持一会儿,还能帮助他做出决定,“我认为,我们应该分出一些人迂回进攻,截断他们的退路,只是这样做有一些风险,会分散我们的力量……服部先生,你的意见是什么?”
陈少白没有说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异常吃力的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只有认真观察才能看得出来。他撑不住了。赵声想到,怀疑陈少白实际上根本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然而这是早已经注定的结果,他只能接受它,然后自己做出决定——虽然这样做并不容易。对于一个还很年轻的军校学生来说,这是他的第一次。
赵声继续蹲着,用了一些时间评估可能存在的风险。最终他还是决定将计划付诸实施:如果良弼和张绍曾成功逃走,已经付出的牺牲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向陈少白行了一个庄重的注目礼,他重新回到第一线。
就在他离开的这点时间,进攻已完全陷入停滞状态,清军得到了一点不多的增援并发动了一次不成功的反击,留下了几具尸体,但也让他又失去了两名同志。现在,筋疲力尽的交战双方只能暂时停止,每一个人都忙于喘息和休整,准备投入下一场必然会变得更加惨烈的战斗。
见到他返回,方声洞立即靠了过来。
“服部先生的情况如何?”这个总是太冲动的年轻人看上去非常紧张。因为他造成的悲剧,方声洞比其他人更关心陈少白。虽然知道这位革命元老即将到达他的人生的终点,他还是急切的想要知道他的状况,而且很想为他做点什么。
赵声能从他的变得通红的眼睛和绷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