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廷试反复搓揉,是楚凡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回程时从陈尚仁那语焉不详的描述里,楚凡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遇到的,是久经官场的一只老狐狸。
之前王廷试说什么“只管放手去做”,那是给这件事定了性,也就是说同意了楚凡的基本方案,至于这个方案该怎么执行,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就要再和老狐狸好好打打擂台了。
所以楚凡稳了稳神,开始了艰难的谈判,“以老父母之见,学生这事该当如何处置方可?”
王廷试看他按着自己的套路走,神色不禁柔和了些,停止了剔指甲,沉吟道,“这孙振武一口咬定你通鞑,为今之计,唯有参倒他你方可脱身……只是本府不过区区从四品,在各部眼中不值一哂……若想一本参倒这孙振武,最佳途径莫过于登莱各大员联名……如此,此贼游击之职难保诶。”
楚凡听他口中呐出“此贼”字样,很明白其实王廷试也是孙振武恨到了骨子里,是下了决心要拿掉他了,心中稍觉欣慰。
不过王廷试说这话,就是进入索贿的节奏了。
楚凡老早就从陈尚仁那里把孙振武的底细掏了个底儿掉,如何不知道这孙振武就是王廷试的人。要拿下他,其实王廷试一个人上本就可以了,巡抚、兵备肯定巴不得游击之位出缺——有空位才好安插自己人。
不过吐槽归吐槽,可戏还得照着剧本演,所以他立刻做义愤填膺状,“府尊所言极是!这贼子诬良为盗、杀良冒功,登莱牧守神目如电,岂能容他在朗朗乾坤下胡作非为!”
王廷试瞟了他一眼,捻须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巡抚孙大人、兵备刘大人,本府一向疏于走动,此番若要他们具名,只怕不易……且这贼子一贯善于观言察色、逢迎溜须,听说最近往巡抚衙门走得甚勤,有风声传出,他是想和孙大人联宗……很是棘手啊。”
楚凡暗暗翻了个白眼,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要钱嘛,可他还得陪着笑脸道,“此中路数,学生也是略知一二……府尊大人肯为学生奔走脱厄,学生没齿难忘,但有所求,学生自当一力承担。”
王廷试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摆出副不情不愿极其为难的模样道,“说起来你家才遭大祸,本府实是不忍……可如今不扳倒这贼子,你家还不知会被他折腾成什么样……要扳倒一位游击,却又着实不易……诸位大人且不论,单单是他们下面那些滑吏,没有银子如何驱使得动?……便是京里兵、吏二部,少不得也要上下打点,这事情方才办得周全。”
说道这里,王廷试捻着胡须目视楚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凡哪里还不明白,这王廷试只差从眼睛伸出手来要钱了,当下微微躬身道,“所需银两几何,府尊但说不妨。”
王廷试不愧是官场老油子,一脸同情之色演绎得惟妙惟肖,为难了半晌,方才伸出一个巴掌道,“至少得有万五之数,方能全功!”
说完他马上又补充道,“这已是本府精打细算着筹划,否则想要扳倒一位四品大员,没有两三万银子,如何办得到!”
楚凡忍不住狠咬了下牙关,心中早把王廷试家从上到下所有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
当初他是本着保命第一的原则订下这个计划的,所以地契船契这些不动产最先被牺牲,至于这万把两银子,那是为以后出海留的本钱,能不动就不动。
所以这番和王廷试打擂台,他的心理底线是五千两银子,谁曾想王廷试上来就狮子大张口,竟是一副要不榨干自己不罢休的架势!
若是所有银子都给了王廷试,即便保住了全家性命,可这以后自己拿什么去跑海贸呀?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想到这里楚凡就想给王廷试那张肥脸狠狠来一巴掌,娘的心也太黑了吧!
可如今形势逼人,他不仅不敢动粗,还得打叠起精神跟王廷试婉转解说,自家家底已经掏空,着实拿不出这如许银钱云云。
王廷试却也连连叫苦,细数起办事的不易来,两人竟如商贾般讨价还价起来。
周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王廷试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桌子道,“本府尽心尽力为尔打算,尔却如此不识好歹!……没有一万银子,此事断不可为,尔不必多言了。”
见他发怒,楚凡心知这是对方的底线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掏出那些银票,放到了地契上面,“学生身家性命,全在此处了……惟愿府尊凯歌早奏,一本参倒这贼。”
看着厚厚一叠银票,王廷试脸色稍霁,轻哼了一声道,“也罢,本府就为你走一遭吧……”
说完他轻轻敲击着桌子,慢声细语道,“此番克己可谓血本无归,就算想要与你一同行走东瀛,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这话如同焦雷一般砸在楚凡头上,让他那颗已受了重创的心再次被扔进了油锅里煎熬。
这老狐狸也太毒了吧,自己已经被压榨得一干二净,怎么还要继续凌迫?
转念一想,楚凡明白了,老家伙是瞄上了自家的宅子!
自家那座三进院子的大宅,是楚安三年前建的,加上宅子里的家具物件,前前后后花了两万多银子。
看了看烛光中王廷试那双闪烁的小眼睛,楚凡出离愤怒了。
官场的黑暗楚凡上一世也是有所见识的,不过无论怎么黑,总得有个底线吧——杀人,也不过头点地而已。
可王廷试今天的表现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