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皆桀骜不驯,只有比他们更桀骜才镇得住。所以杜文光素日的作派便是沉着冷峻,不苟言笑。被不苟言笑的人这么问了一句,皮皮顿觉受宠若惊:“没事,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主任的口气更加关切了:“那快回家休息,我叫办公室派个车送你。”
“不不不,真的没事儿。社长要弄份会议纪要,弄好了我再请假吧。”
见她态度坚决,杜文光没有多说,点点头:“好吧,不行的话明天再交。要不你先写个草稿,我让小计修改一下发出去。”
小计也是总编办的秘书,做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因为有后台,也弄不走。不然,总编室不大,何至于要两个秘书呢。
皮皮坚定地摇头:“小计今天也挺忙的,要整理档案。还是我来吧,不行再请她帮忙。”
强忍着胃里的阵阵痉挛,皮皮硬着头皮写纪要。一直到写完草稿,症状也没减轻,只是胃里的东西早已吐光了,所以也吐不出来。皮皮觉得,再挺下去就要壮烈牺牲了,便将草稿托给小计修改。自己拿着一把塑料袋,不好意思麻烦公家派车,也舍不得坐出租,出了大门直奔地铁车站。
与此同时,手机忽然响了。
“嗨,皮皮。”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线路沙沙作响,还有似是而非的回声。可是,陶家麟的声音,怎么变她都听得出来。
“家麟。”皮皮虚弱地答应着。
“书买了吗?”
“买了呀。”
“下班时候能顺便送过来吗?我急着要用。”
“好的。”皮皮本想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舒服。转念一想,也许只是暂时的,到了下午就好了,那就还是去一趟吧。难得家麟求她办回事,在皮皮的记忆里还没有几次呢。
“几点来?我在寝室里等着你。”
“大概五点半。”
“行,等会儿见。”
“好——”皮皮还想说点话,那边已经挂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通话都这么短,连句寒暄都没有。
也许就是太熟悉了吧。熟悉到一个眉头、一道眼色都已心领神会。
这就是皮皮与家麟,从小是邻居,幼儿园里就认识,小学、中学共一个班。高中分了文理科,也是在一个学校。
从小到大都用同一个邮政编码。
唯一不同的是,进了高中之后,皮皮的成绩直线下降,而家麟则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加上又高又帅,还是篮球队长,成了无数女生心仪的偶像。
可是皮皮并不觉得家麟有多好看。至少到不了同学们说的“酷毙”或者“帅呆”的地步。因为皮皮见过流鼻涕的家麟,见过换乳牙说话漏风的家麟,见过发黄疸住院的家麟。且不说抽条时期的家麟四肢细长、头大如斗,远看上去既像大蘑菇又像火星人。后来家麟的唇上又多了一层细黑的茸毛,说话喉节在脖间上下滚动,皮皮好一阵子不习惯,都不敢往他脸上看。
当然啦,从小一起上过幼儿园的人自然会比旁人亲近些。
高一的一天,吃了午饭的家麟突然出现皮皮的座位旁,小声提出要去逛商店。
“买什么?”皮皮吓了一跳。因为一般来说,班上的男生从来不主动找女生说话的。特别是像家麟这样的。年级第一,高高在上,就得拽着。
“买衣服。”
他们约好在校门口碰头。躲过几道狐疑的目光,皮皮跟着家麟出了东门。右边就是服装市场,长长一条街,满是从乡下赶来进货的商人。
家麟问:“你穿几号的裤子?”
“给我……买裤子?”
“嗯。”
“为,为什么?”皮皮脸红了,结巴了。
“嗯——”家麟一连嗯了几声,没说话。只对着衣店的老板说:“我要这条,黑的,对,给她穿。老板您是裁缝吧,多少号您肯定知道。”
那时皮皮和家麟都穿浅灰色的校服。校服通常是一人两套。可是皮皮家穷,只买了一套,几乎是天天穿的。好在那是春装的式样,里面还要穿个圆领衫,勤洗勤换也不是特别脏。
两人都不擅长砍价,交钱的时候见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扬,皮皮觉得家麟定是吃亏了。
路过道旁的公厕,家麟把裤子塞给她:“去试一试,看合不合适。”
那个女厕不太干净,皮皮不愿意,别扭地说:“非要现在试吗?”
家麟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趾:“嗯。现在试比较好。”
皮皮进去了,脱下裤子才知道,虽然买了超长带护翼的卫生巾,裤子还是被浸湿了一大片,红红的一团,特别显眼。刚才在食堂打饭,排那么长的队,想必是人人都看见了。
真是糗到家了。
红着脸换了衣服出来,见家麟还在门外等着她,皮皮连忙掏出两块钱,拉着他往冷饮店里走:“我请你吃冰棒。”
家麟很大方的接受了。等到皮皮要给自己买一根时,家麟拦住了她,对冷饮店的人说:“你有热的果珍吗?”
——这是皮皮最喜欢回忆的往事之一。一闭眼,家麟低头看脚趾头的样子便从脑海里钻出来。
吃了止吐药,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皮皮觉得好多了。惦记着那份未完成的纪要,她拎着包,不顾奶奶的劝阻,坐地铁回到报社。
她在电梯里遇到了小卫,也就是政文部的女记者卫青檀。
“啊,青檀姐,你回来了?”
“感谢组织的关怀,我调回政文部了。皮皮,我找你帮忙,你能来我的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