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听他说着话,忽然身体一僵。她脑海里便浮现出当年惨烈的一幕幕来。
犹记得那时候,潼关大破,太上皇带着杨贵妃一行人一早就跑了。她的父兄却因为担着守城之责,便依然在城头坚守。谁知安史叛军如此厉害,三下两下,就将城门攻破,率队抵抗的她的父兄自然就成为了嚣张杀进城门来的叛军的刀下鬼。而安禄山一行人对父亲据不投降的行为十分生气,竟是命他手下一队人马直接杀入他们家,誓要将他们一家人都杀光!
母亲姐妹们得知后,纷纷悬梁自尽,只求不被叛军玷污。唯有她,她没有选择死。
父亲死了,阿兄阿弟都死了,如今就连母亲和姐妹们也不能幸免。如果她再死了,那么他们一家不是都不存在了?那么到时候,谁能为他们报仇,谁又能代替他们看着叛贼伏诛?
她要做那个人!
心中打定主意,她便将捏在手中的白绫扔下了。而是在乳娘和丫鬟的帮助下躲进了地窖里。但是她还是低估了叛军的狠毒,他们进门后就四处搜查,找到了母亲姐妹们的尸首还不放心,又叫来府上的丫头小厮来一个个的认。得知还有一个她逃脱后,便四处搜捕。最后是她的贴身丫鬟阿绫穿着她的衣裳在贼寇面前触柱而亡,才让那群人死了心。
等叛军离开后,她从地窖里爬出来,看着满地的疮痍,全府上下二百多人,几乎都被屠杀殆尽。家里的珠宝玉器也都被一扫而空。
那个时候的他们,应当也是那群叛军铁蹄下的战利品吧?
她还清楚的记得母亲姐妹们就算自尽却依然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容颜,记得阿绫血肉模糊的脸。后来父兄的尸首也被抬了回来,他们死得更惨……
她忍不住的开始瑟瑟发抖。
她觉得好冷,整个人就像是回到了当初的地窖里一般。那么潮湿,那么冰冷。她能清楚的听到叛军提着大刀在家里前院后院扫荡的声音,听着府上的丫鬟小厮奔走逃命的匆忙脚步声,还有他们被砍杀时那绝望的呼叫。
但她也只能听着了。她如今连自保都来不及,又有什么能力去救别人?
她又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惨遭洗劫过后的家里。看着满院子的鲜血,还有死不瞑目的下人们,她更觉得彻骨寒凉。
“哎!”
一声长叹在头顶响起,随即她就发现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只温暖的手掌在她头顶上轻拍了拍,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你哭吧!”
她想挣扎,很倔强的说:“我不想哭。”
“真的吗?”
二郎君清清淡淡的问。只是这么三个字,却仿佛一下子拉开了她心口那一扇名为悲伤的闸门。她只觉得眼眶一酸,便有泪珠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然后,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便靠在他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二郎君轻轻拥着她,给她拍着后背,任由她哭了个彻底。
这是自家被毁了后她第一次哭。她本以为那日跪在父母兄姐的尸首前,她已经将一辈子的眼泪流干了。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还远远没有。她只是将满身的悲伤给藏了起来,故意做出坚强的面貌来欺骗别人。结果一不小心,竟是连自己都给欺骗了。
今天二郎君说的话勾起了她那段不堪的记忆,他的话又莫名戳中了她的泪点,便叫她突然忍不住,便张口将积累了这许久的悲伤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只知道当自己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来的时候,二郎君的衣裳已经被她的眼泪给打湿了大半。尤其是肩膀还有胸口那一大片地方,真个是湿淋淋的,几乎都能拧出水来。
二郎君对此却并不在意,而是问她:“哭好了吗?”
李氏乖乖点头。
二郎君便点点头。“那就好。”便连忙站起来,“赶紧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李氏闻言,不由面色一红。
等他沐浴完回来,李氏的眼睛也已经用帕子沾了冷水敷过,不那么疼了。只是双眼依然红彤彤的,跟只小兔子一般。她一脸歉疚的看着换了一身装束的二郎君:“对不起,方才是我孟浪了。”
“是我不对,我不该说起你的伤心事。”二郎君却反过来向她道歉。
李氏赶紧摇头,连忙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罢了罢了,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若真觉得自己有错,回头让人给我把这件衣服洗干净点。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李氏赶紧点头。
“而我……”二郎君顿一顿,“我自会奋勇杀敌,为岳父岳母还有几位姨姐姨妹报仇。”
听到这话,李氏心中又是一震。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双目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中似是感动,又似是几激动。 二郎君也看着她,便冲她歪歪头:“怎么,就因为我懒了点,你就怀疑我的本事不成?”
“当然不是。”她连忙摇头。也不知怎么回事,看他这么一副仿佛惨遭冤枉的无辜模样,她突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二郎君眼神一亮!赶紧就上前来捧住她的脸:“你笑了?方才是真笑吗?”
她点点头。“是。”
“你笑得真好看!来,再笑一个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