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沙亲手烹了一壶茶,然后斟了两杯,一杯自饮,一杯给况且。他知道况且爱茶,而且爱好茶,很会品,所以每次喝好茶时都会想到他。
“练达宁找你都说了什么?没为难你吧。”陈慕沙微笑着问道。
“练大人已经束手无策了,也不好直接来见老师。”况且的话中没有个人的态度。
“无非是想让我拉他一把吧?”陈慕沙低吟道。
“老师明鉴。”
况且躬身把练达宁的话都一字不差地转述一遍,这是表示尊敬练达宁,不敢以自己的身份转述他的话,所以要做躬身聆听状。
“唉,这次是朝廷里有人故意整他。我上午刚给你说的,王阳明行事不循常规,所以很多人对他有意见,找机会整他。练达宁也一样,平时为人太强势了,倚仗自己是徐相的门生,气势过盛,自然就会树敌啊。”
“练大人是徐相的门生?”况且讶然。
“当然,你以为苏州知府这等肥缺是容易到手的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是宰相门生,是不要梦想这个位子的。”
“可是我听说接任的官员已经进城了,难不成也是宰相的门生?”况且问道。
“他不是现任宰相的弟子,却是未来宰相的弟子,这点更可怕。”陈慕沙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来。
“未来宰相?”况且摸不着脑门。
“接任的知府是裕王老师高拱的得意门生,让魏国公来摘印信,就是高拱的意思。高拱这个人更霸道,练达宁若是跟他比,简直是彬彬儒雅了。”
“这究竟什么意思啊,老师。一边给人家升官,一边又派重臣来摘印,到底是升官还是贬官治罪?”
“两者都是,看你怎么想了。”陈慕沙冷然道。
“怎么会这样?既赏且罚。”况且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感到官场太玄妙了,整人还整出花式来了。
“高拱的意思并非要修理管练达宁,他只想借练达宁离开苏州的空隙,赶紧把得意门生安排到位。结果他打听到吏部要把练达宁调往河南,感觉不对,这件事可能要出岔子。以练达宁的脾性,仰仗徐相门生这身份,有可能会抗旨不遵,赖在苏州知府任上。”
“官员还敢抗旨吗?这还了得。”况且是真不懂。
“不敢明着抗,就暗地里抗呗,一边找理由赖在官位上不走,一边赶紧到上层运作找关系,也许过几天圣旨有变,又允许留任了。”陈慕沙笑道。
“还会这样啊?!”况且大骇。
“怎么不会,南京按察副使不就赖在官位上不走嘛,也就赖住了。高拱就是怕练达宁也来这一手,才自己调了裕王教令,让魏国公来先把印信夺了,让他的门生强行接任,造成既成事实,朝廷也只能这样了,连徐相也没办法。”
“那现在接任了没有?”况且急了。
“还没有,魏国公也不是唯高拱之命是从的人,让他摘印他服从了,却不肯给接任官员,说是要等朝廷的后命。”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还会有转机吗?”况且问道。
“练达宁是没辙了,估计徐相不好出面,这事他得避嫌,怕激怒了裕王,所以才让你来找我。这个状况,你说该怎么办?”陈慕沙反问一句,显然是在考验况且的智慧。
况且惶恐道:“弟子对官场的事一无所知,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陈慕沙笑道:“好吧,我给你分析分析。此事实际上是高拱鲁莽了,裕王本来决不会介入官员升迁这类事,裕王也要避嫌疑的嘛,太子是不好当的,手伸太长,后患无穷啊。”
况且是读过《明史》的,知道高拱是何等情性,比张居正傲慢多了,仅仅强势还不足以形容他。所以神宗一即位,高拱就被张居正搞掉了,可惜张居正没有吸取教训,也踏上覆辙,秉政十年后病亡,家都被神宗抄了,比高拱还惨。
陈慕沙继续道:“高拱也未必是有意,只是他做事霸道惯了,所以到吏部要求自己的门生接任苏州知府,然后又怕练达宁不肯离任,就可能私自调了裕王教令,让中山王府先来摘印信。你不是跟我讨论过程序问题吗,这就是严重的程序错误。这些高拱都知道,可是他不在乎,仗着裕王的声势,没人敢惹他。这样做不要紧,朝廷那些人不免会错了意,以为裕王对徐相不满,才会出教令摘他门生的印。这就意味着会产生一次倒相运动。”
“倒相?那事不就闹大了吗?”况且不禁吓了一跳。
“对,就像当年朝野上下一片倒严之声,终于把严嵩父子搞掉了。现在矛头又对准了徐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在他的得意门生身上动手,就像当年徐相搞严相从他儿子严世藩身上下手一样。接任官员进城并不可怕,老王爷也不傻,一时半会是不会把印信交给他,要命的是都察院派来一个都御史,在城里明察暗访,看样子是要寻机对练达宁立案。”
“怎么会这样?徐相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以况且的理解,徐阶应该是众望所孚,没有政敌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像当年打倒严嵩一样打倒他的呢。
“严相当年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还是倒掉了,儿子被斩首西市,自己活活饿死在祖坟前,没有人敢施舍一口饭给他吃。”陈慕沙说着,脸上现出悲戚之色。
“要倒掉首辅也不那么容易吧,这样说来,练大人的事也不必急了,现在的问题还是徐相,只要徐相没事,练大人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