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松轩,四阿哥和九阿哥等了许久才等到太子回来,四阿哥先将康熙方才的旨意说了,太子一跪三叩,口称“遵旨”,待站起身来,这才兄弟间见礼,太子由着四阿哥、九阿哥请安后,赐座奉茶自不必细述。
“清理亏空积欠,是很不容易的。”太子啜了一口茶,望着院外,良久才道:“四弟,这个差使是要得罪人的。其实前年皇阿玛就有意叫老十四去户部清查,老八到皇阿玛跟前游说,说古北口八旗旗营急需整顿,得有个皇子坐镇,撮弄着换了这个差使。怎么样?要不要我再奏一本,让你到西宁出一趟远差逃一逃?”
四阿哥笑道:“这家当不是老八的,他当然乐得做好人!太子,我不给你争口气,将来这烂摊子可不好收拾呀!且我们都是一棵树底下的人,不能看着树心被虫蛀了也不管,须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先做起来,再说有您坐阵儿,心里踏实着呢!”
“其志可嘉!”太子想想他的话,是忠贞不渝保扶自己的意思,不由鼓起兴来,赞叹一声,又道:“既如此,明日你就到户部,我叫兵部下八百里加急,调施世纶进京来户部助你。老四,你推荐到毓庆宫办事的朱天保,虽然年轻却极有肝胆,王掞师傅曾向我夸奖过你很有眼力!我看不妨叫他跟着你去,一来有个帮手,二来也便于我们兄弟联络,你看呢?”他和颜悦色,十分温存体贴。
四阿哥知道,太子和几个侍卫、朝廷内大臣、部里几个亲信几次在一块聚会吃酒,朱天保曾痛言切谏,君臣之间已不无芥蒂,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太子瞟了四阿哥一眼又说道:“其实我是很器重朱天保的,我想抬举他做长史,不历练一下难在皇阿玛跟前说话啊!”
四阿哥默不作声。
九阿哥轻嘬一口茶,抿嘴一笑。
太子见自己的管事太监何柱儿从西屋里抱出一叠文书折本,便道:“放这儿,我和四爷、九爷说完话再看。”
看着何柱儿退出去,用手抚着折本,含笑问四阿哥道:“听说老八昨晚去看你们了?”
“太子爷好灵通的耳目!”四阿哥笑道,“我们一回到北京城就碰上了老八,真是个伶俐人啊!”遂一长一短地把见到八阿哥的情形报了太子。
太子听得很专注,待四阿哥说完,便问道:“你看方苞这人到底保得保不得呢?”
“当时人多,我没有想好,只好那样回答。”四阿哥欠身说道,“京里的情形不摸底儿,不晓得这案子皇阿玛是个什么章程,这得视情形而定。”
“你这话有理!”太子嘘了一口气,半晌才说道:“嗯,老四,这人情不要叫老八捞了去,老三也来找过我提了他准备保方苞,你不妨和他联折去保,老八的折子要是先到,我可以压一天,先呈送你们的!”
“老八这人是太精明了!”四阿哥冷冷地说道,“这几年他保了多少人!康熙四十二年为索中堂的事,受株连京官一百四十一员,他保下九十多员。顺天府试贿案,他又保三十多员!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还不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妄为,是看准了皇阿玛不愿多生事这个心思!但将国家社稷又置于何处呢?他说是不树党,不结派,结的党比谁都大!可笑有些人以为只有请吃酒、说知心话、套近乎是营私结党,不晓得这么一保,被保的人衔恩铭骨,比什么都厉害呢!这一回我去办亏空积欠,看着吧,他准要保人,他要再弄这一套,我和他这点兄弟情分也就够了。太子放心,我一准儿拿出个样儿给您瞧!”
太子听得有些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踱步转悠了半晌,才说道:“给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也不要尽把老八往坏处想。兄弟们这么多,一个人一个脾气,不能强求一律。从胸怀度量上,我看老四你还得学着老八点,既然人家能邀结人心,我为什么不能?”
四阿哥默然点头,叹道:“太子说的虽是,但我这人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明珠被抄后,书房门口曾贴有一副对联,说‘勘透人情惊破胆,阅尽世事寒彻心’,其为人虽不足取,但这话却是一荣一枯之后的真言谒语。我是个不信直中直,谨防仁不仁的人。老八如果没有私意儿,他就不该请什么张德明给他看相,已经贵为皇子,还有何求?老八人称‘八佛爷’,别的不敢说,于佛家精义,我大约比他略强些儿,佛以众生为念,老八以众官为念,已经入了邪道!难道不分良莠是非,一味包揽恶人,只念两声阿弥陀佛便能超生了?”
“什么张德明?”九阿哥和四阿哥一道儿出巡数月,从没听他提起过此事,遂诧异地问道,“张德明是做什么的?”
太子也是一怔,四阿哥的消息灵通也使他吃了一惊。自己坐在北京,居然比不上四阿哥在外信息灵便,这使他有点不安。
“你们当然不晓得。”四阿哥说道,“太子爷这样身份,打听这种事也很不相宜。但若连我也不知道,或知道了却不说,那就是失了臣道。”
原来这位张德明是个云游道士,三年前来京时自称是元代张三丰的师弟,蛰居峨嵋修行三百余年,已得通幽知微之理。四阿哥冷笑道:“户部员外郎阿灵阿曾向我举荐过,说这张德明道术精湛,不但能隔板猜枚,还能断人生死祸福。”
九阿哥笑道:“这么一说,连我也想试一试!阿灵阿现已经是八哥的人了吧!大约当时是想拜你的门子,没成功,又改换了门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