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氏这才松了手。如获新生的媛媛飞快地溜下公孙氏的膝,一头钻进郑媱怀中瑟瑟发抖。郑媱的胳膊被抓得生疼,欲张口时,一个声音却在外头响起:
“郑崇枢、于之焕等人协契废太子公孙勋、于先帝病危之际,妄行逼宫之举,构成弑逆。今,郑崇枢已畏罪自裁,陛下念其畏罪之心及辅佐先帝之功,赦相国府一干人等死罪,现将相国府内所有人等全数收监,以待日后发落。”
那说话的人,名为曲伯尧,已是今日春风得意的新晋右相。令下,外头乱成一锅粥,哀号悲呼声四起。
“哼!”公孙氏鼻端冷嗤,讽笑道:“好一个畏罪自裁!”又将目光转向郑媱:“媱媱,你不想死是不是在指望那魏王来搭救咱们?”
郑媱迟疑着点了点头。公孙氏睨了眼窗外,又笑道:“魏王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上你这未过门的王妃?依娘看,你其实是在指望再见着其他什么人吧!”
郑媱连连摇头。
“若不是,那就是你自己怕死!”公孙氏忽然提高了语调。
郑媱紧紧护着瑟瑟发抖的妹妹,咬住下唇,咬出一口血腥:“母亲,我并不怕死,我只是还不想死,好死不如活着,忍辱,才能负重。”
“不想死,那不就是想苟活?”公孙氏点点头,嘴角浮出一抹难明的笑意,摇摇晃晃地起身,似被抽了灵魂,拖曳着沉重的华服,一步一步往门口走,未适,“哐”得一声,两扇朱门被灌进屋的朔风撑开,公孙氏逆着风雪踯躅前行,衣袂发丝张扬着乱扑乱舞。
“母亲——”郑媱嘶吼。
公孙氏驻足回首看她,身子如被掏空了一般,风雪中摇摇欲坠,凄然的笑容在她苍白的面上逐渐蔓延,像窨制的茉莉遇上沸腾的热水、自白玉碗底升腾,最后一次热烈地绽放:“媱媱,答应我,你若想苟活,就好好庇护着妹妹。”
“母亲......母亲......”郑媱惶急,起身去追。
“姐姐不要出去。”郑媛狠狠拽住郑媱,整个身子挂在郑媱身上,瘪着小嘴一抽一泣:“媛媛怕,姐姐陪媛媛。”
...
公孙氏原地看了庭中锦帽貂裘、巍巍伫立的男子一瞬,阔步趋前,扑嗵一声跪于他眼下,压低的声音惟有他二人可闻:“阁下,望你念在昔日相国府收容的恩情,念在你为媱媱授业解惑时媱媱给予你的尊敬,念在,你对媱媱的心,日后......救她于水火......”
曲伯尧狭长的双目微阖,袖中的食指一下一下轻扣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面上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公孙氏双手并举加额,郑重叩首,起后再拜,头顶钗冠的垂珠挨着了雪地,竟再也没有离开。
闻见细碎的呻|吟,曲伯尧低下眼帘,高贵的郡主手握金簪,抵在胸腔,头伏在地。她这一生锦衣玉食,怕是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过。那一刻,她将这一世的高贵都化为卑微。
雪地里的梅花开得嫣然,曲伯尧无声喟叹,他清晰地记得,相国府庭院一角的金井辘轳旁植有一株老梅,每年冬时,人立树下,异香盈袖。放眼寻觅,老树犹在,却不见苞缀花垂,金井阶上,雪覆寸余,落红满砌。
蓦然,一抹素衣入了眼角余光,离别时她还是金钗之年,时隔三载,昔日聪颖伶俐的二娘子已经及笄,成了娉娉婷婷的妙龄待嫁女,盛都多少提亲的贵族子弟如过江鲫踏破了相国府的门槛,郑相国为她选了先帝最宠爱的五子魏王作夫婿,据说,雅人深致的魏王,也是她自己择的良人......
郑媱凭立曲栏,蓬乱的青丝几欲遮住她的眉眼,她双目凝视着伏地的母亲,哀已至骨髓。
曲伯尧怔忡了下,回神时已见郑媱到了眼下,她抱起伏地的母亲兴安郡主,又将其揽在怀中,为其阖目,全神贯注地凝视公孙氏安详长眠的神态半晌,侧了桃腮小心翼翼地与之贴面,好似怕弄醒了怀里的人儿。
“曲相,” 李丛鹤走到曲伯尧眼下,低眉哈腰道:“相国府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收押了,除了......”李丛鹤眼珠迅速转了半个弯儿,瞥着雪地上的郑媱和死去的兴安郡主,细声说:“除了,郑氏二娘子和小娘子......呃......曲相看,是不是时候请二娘子入宫了?”
话音刚落,出乎他的意料,那净瓷般的人儿霍然抬首凝目瞪视他,好端端一双清波潋滟的眼睛霎时竟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憎恶。李丛鹤讷住,干咳两声,匆忙移开视线,仿佛多看她一眼就要被她吸干了血,剥皮食肉去。
她又笑了,笑声诡异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风鼓银铃那般悦心,却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讥诮,像那粗砺的鸦鸣,一声一声聒破人心,听得李丛鹤惴惴难安,赶紧找了个理由撤了。
白雪皑皑,天地一时静谧。
她飘着眼白斜睨着跟前峨冠博带的男子,咬得一口皓齿切切作响,朱唇隙里逸出袅袅乳白色的烟雾:“曲伯尧,当初你离开相国府时我千般挽留,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说了什么?
你说,离相府是为践青云之志。
真想不到,短短三年,你摇身一变,竟成了那逆贼秦王的一条狗!
原来,对那狼子野心的逆贼摇尾舔舐,就是践你的青云之志!”
即便是劈头盖脸的责骂,闻之却犹泉击石上,碧流润玉,那双杏眼早成两丸明净的秋池,池面静谧不淌,深流却琅琅冲击着暗处的水坻,她有着这个年纪的妙龄女郎们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