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正殿,一室空旷,只有莲花更漏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他知道她在东暖阁里,几重沉沉的帘幔后有她的睡榻。他放轻手脚,一层一层靠近,幔子底下香气弥漫,姑娘的闺房里就应该是这样的味道。他心里咚咚跳起来,站在最后一道纱幔前,透过疏朗的经纬,看到一个娇柔的轮廓侧身躺着,衣裳面料柔软,把她的身腰勾勒得异常玲珑。他伸手想打幔子,犹豫了再三,料她已经睡熟了,怕进去吵醒她,惹她不快。
或者再等等也可以,他按捺住了,正想退出去,听见她低低的嗓音,问是谁。然后一肘撑起来,乌黑的头发缎子似的,流淌到罗汉榻下的波斯毯上。
退是退不得了,只能往前。真好笑,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几次三番的大风大浪也没有让他却步,一个小女孩罢了,还能吃了他不成?
他说:“是我。”伸手掀起幔子,朦胧的轮廓一瞬变得清晰,她卧在那里,面如桃花,唇如朱丹。
婉婉有点头晕,只觉脑子困倦,神思也不大清明。帘后的人走进来,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竟然分辨不出他是谁。看模样身形是极熟悉的,是谁呢……她觉得自己在梦里,既然是做梦,管他是谁!
她又躺回去,闭上了眼,喃喃说:“你来了……”
他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语调平和得让他受宠若惊。他说是,“我回来了,殿下这段时间好么?”
她笨拙地挪动了下,请他坐,也没回答他,自言自语似的问:“天要黑了罢?”
他回头看了看槛窗,分明天光大亮,难道她睡迷了吗?
他趋身在榻沿上坐下,她的袖口阔大,辗转之后高高撩到了肩头,一弯雪臂横陈,有种震心的美。他心绪杂乱,随口道:“我进来的时候瞧了,午时三刻。”
她咕哝了一声,真不是个好时辰。大概戏文里老唱,午时三刻推出去问斩吧。
这样宁静的时刻,他坐她躺,毫不起冲突,仿佛是长途奔袭后得到的最大的赏赐。他悄悄看她,她脸颊微红,似乎热得厉害,鬓角都洇湿了。中单的交领撕开了一点,露出脆弱的脖颈,颈上牵着红线,垂坠一面算盘珠子大小的银锁,他知道,是她幼小的时候徐贵妃留给她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在渴望亲情,他一直默默旁观,时间越久,越令他心疼。
他忍不住,轻声问她,“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慢慢睁开眼,迷蒙地望他,一只手迟缓地探过来,爬上他的曳撒,攀过他的后背,然后环住腰,把脸贴在他的大腿上,带着隐约的一点哭腔说想,“可是……不行。”
他听见她的话,脑子里嗡地一声,三魂七魄俨然要离开躯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说什么?是不是他听错了?就这么承认说想了?他心里五味杂陈,用力握紧她的手,俯身问她,“殿下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眼神涣散,好不容易聚焦,看了半天,看见刚毅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觉得他应该是她曾经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她委屈起来,好多话想说,怕梦忽然醒了,他又不见了。于是伸出手去,搭着他的肩膀向下牵引,他靠过来,两个人的脸颊贴在一起,她轻轻哽咽了下,手臂像常春藤,缠绕起来,牺牲所有的骄傲,把他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