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首哈哈一笑:“这话若是上九先生说出来,自然堂堂正大,陆先生身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之中,不求正法,不谋解脱,却在贫僧面前作此孔夫子语,岂非好笑?”
陆宗念道:“谢师叔以武入道,深得儒门之正,乃是我辈之楷模,陆宗念虽是末学,未悟大道,却自当循着前辈留下的足迹,行走这趟人间。师叔步,我辈亦步,师叔趋,我辈亦趋,师叔驰,我辈亦驰,师叔奔逸绝尘,我辈虽瞠若乎后矣,却是不悔无怨。此之谓正信无碍。”
法首轻轻一笑,道:“华夏儒门,固然根基深厚,以我佛眼观之,却仍然只是人间小道,未脱三界之迷,未解生死之苦。眼看佛教在中土大兴,大势所趋无可逆转,尔等便欲以儒学渗我佛门正道,以道术乱我西天正法,却是做梦。”
陆宗念道:“既然如此,为何令师当年传法,衣钵传的却是道安,而非阁下这位大弟子?”
法首脸色一沉,许久才道:“当年你和湛若离,究竟对先师做了什么!”
陆宗念道:“大师不是鄙我儒门乃人间小道么?佛门既然有往来生死之奥秘,沟通鬼神之能耐,大师何不灵魂出窍,直往兜率天,一问图澄大师便可,何须再来问我这个凡人?还是说,所谓彼岸世界,其实也是你们臆想出来的?”
法首双眉一敛,再度合十道:“真是想不到,一别二十载,凤剑的词锋竟比当年还要凌厉。可惜道统之争,不在口舌。”
陆宗念道:“不在唇舌,莫非在于刀剑?哼,索虏欲倾覆我大晋之心,路人皆知,苻秦这番若是南侵,大师是打算以西域佛门之能,来做苻秦大军的前驱吗?”
“沙门之法,岂是王者之器具!”法首神色一冷:“但当年一段因缘,却也是时候该当了结了,来日南北大劫之际,高下正邪,自有分晓。”
陆宗念哈哈一笑:“沙门或者真有出世之高人,但大师选择入世的时机,却也巧妙得紧啊。”
法首道:“心中有魔,自然看一切都有诡怪。心中无魔,纵举世非之,我亦不加稍沮。一切但凭本心行事。”
陆宗念哈哈笑道:“本心,本心!你们的心究竟是仁善还是秃毒,也只有你们的佛菩萨才知道 !不过大师来我中土日久,对我中土文化浸淫倒也颇为深厚了,刚才这句话,出自我道家之《庄子》吧?”
二十年来,生活在乌衣巷的陆宗念一直有如谦谦君子,这时面对昔年大敌,却被激发了年轻时的豪迈放纵,言辞之间咄咄逼人。
法首道:“佛法广大,无所不包,教外法门,也尽可采纳,但根源所在,却是不可不辨!”
陆宗念道:“佛法若能融入我华夏根脉之中,我华夏也不会以外道视之,但若欲以采纳为名,行替代之实,却是妄想!至若口口声声普度众生、满心满腹私心自利之辈,更非我华夏学人所愿礼敬。”
法首叹道:“真是想不到,名扬天下的东南剑魁,偏执如此,隔阂如此!知障到了陆先生这般地步,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度化了。”
陆宗念冷笑道:“用大师的话还给大师:心中有偏执,自然只能看到别人的偏执;自家有隔阂,就不要怪别人隔阂自己。至于陆宗念是否觉悟,就不劳大师费心了。”
法首不再回应,只是叹息,佛光僧象向陆宗念行礼之后,一个佛号在空中传来:“除闇昧如烛火。明天地如日月。度天人如船师。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璎珞祥云散去,法首的僧象也渐渐消失。
陆宗念冷笑一声,也跟着收了剑影,六艺之气亦随之消散,陆府上空,马上又变得一片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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