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裁缝的裁缝店就设在他家,三间砖木结构的低矮正房,又破又旧,位于这条街道非常偏僻的角落,没有偏房,没有院子,没有水龙头以及水龙头下面的水泥池,甚至连厨房和厕所都没有,只在房间旁边搭了一个简陋的草棚子,底下放着煤球炉。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身材瘦小,防备地看着齐淑芳,“什么事?”
“这是张裁缝家吧?我来找他做衣服。”齐淑芳举起手里的包袱,她有点不明白对方的态度,不过想到这是一个风声鹤唳的时代,倒也不难理解。
中年妇女神色一宽,扭头对着里面道:“老张,来找你做衣服的。”
“哪家的?”比中年妇女更加瘦削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看了齐淑芳手里的包袱一眼,问清楚做什么衣服后,他没接包袱,也没请齐淑芳进门,而是和和气气地道:“齐同志,料子你带回去,给我留个地址,我一会儿和我老婆去你家给你做。”
齐淑芳诧异道:“去我家?”
张裁缝笑了笑,“你带来的料子很贵重,放在我们家里不保险,我们不敢承担损毁的责任,加上我没有加入手工生产合作社,一直都是上门服务。”
叶翠翠没告诉自己啊!
齐淑芳满心奇怪地留下地址,抱着料子离开张家,问叶翠翠是怎么回事,叶翠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哎呀,我忘记跟你说了,张裁缝是两口子上门做工。你要么管他们两口子中午和晚上两顿饭,要么就是一天给二斤粮票,另外还得给工钱,一天一块八毛钱。”
“工钱按天算?偷懒怎么办?”生产队的社员出工经常慢吞吞地磨时间,明明半天能干完的活儿通常用一天或者两天,齐淑芳担心上门服务的张裁缝也这么干。
叶翠翠笑道:“放心吧!他们不是这种人,要是偷懒的话,以后谁找他们做衣服?”
齐淑芳继续问道:“只做一件衣服怎么算工钱?肯定用不到一天时间。”
“这个就是按件计算了。我们家的衣服都是我自己缝缝补补,从来不找裁缝,你让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张裁缝家做棉衣的话是一块钱一件,衬衫两毛一件,褂子裤子是三毛钱一件。我跟你说,按件计算不划算,张裁缝家有一台缝纫机,两口子一起忙活,一天少说能做七八件单衣服,或者三四件棉衣。”叶翠翠细心地告诉她。
齐淑芳这下是完全了解了,又问什么是手工生产合作社。
叶翠翠答道:“这个啊,我还真知道,就是建国后,由手工业劳动者和其他社会劳动者自愿联合起来的社会经济组织,属于集体所有制,国家呼吁这样的手工业劳动者加入其中,像裁缝、铁匠、木匠、箍桶匠之类的,现在很少听说了。”
又长见识了。
齐淑芳表示明白了,向她道谢,然后告辞。
回到自己家,过了半个小时,张裁缝和他老婆就抬着缝纫机背着各样工具过来,按照齐淑芳的意思,缝纫机摆放在东偏房,机头藏在肚子里,呈写字台式,充当裁剪台,他老婆麻利地拿出剪刀、针线、衣服样子等东西。
齐淑芳觉得缝纫机台又窄又小,就把林老师留下来放在西偏房后来被自己搬到东偏房的书案挪过来放到缝纫机旁边,案面擦得干干净净。
张裁缝老婆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露出一丝笑容,“早知有这个,就不搬缝纫机了。”
“为什么?”齐淑芳忍不住问,面对自己不了解的行业,她成了好奇宝宝。
“棉衣全靠手工。像棉布、洋布、卡其布、劳动布这些料子可以用缝纫机把按照衣服样子裁剪出来的面子、里子拼缝在一起,夹层里直接絮棉花然后缝合就行了。丝绸这种东西不能这么做,缝纫机的牙子会把丝绸弄坏。”张裁缝老婆解释道。
齐淑芳一笑:“别忘了我准备的里子都是棉布,绝对用得上缝纫机。”
“我还真忘了!看我这脑子,最近总是忘事。”张裁缝老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瞅着案上的衣料,“你做几身棉衣来着?”
“我想先给自己做两件棉袄和两条棉裤,冬天替换穿。料子都在这里了,你们看还差什么。”齐淑芳打开包袱,把绸缎、蚕丝棉和棉布依次摆在书案上,光泽绚丽,宛若彩虹。
张裁缝夫妇做这行多年,自然见过好料子,看到这些东西,没露出惊讶的神色,张裁缝拿起齐淑芳打算做袄面子的大红云锦,仔细看了看,指肚轻轻抚摸片刻,“这是瑞蚨祥的云锦,好料子,蚕丝也是上好的桑蚕丝。你想做什么样式?”示意老婆把衣服样子递给她看。
所谓衣服样子是一本旧画册,是撕下来杂志封面,然后装订成册。
齐淑芳翻了翻,杂志封面上的人物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第一页就是一名戴草帽的少女穿着白底碎红花衬衫,第二页是个女青年穿着深蓝色背带裤,第三页是个男青年穿着呢子大衣,推着一辆自行车,第四页是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角落里分别用笔标明“两用衫”、“工装裤”、“驼绒大衣”、“中山装”等字样,后面附以衣领、口袋、袖口等样式。
“棉裤我不太懂,你们看着做。棉袄么,就做一件立领大襟的大袄,做一件立领对襟的小袄,带梅花盘扣。”她不需要过于时髦的款式,原主的一件旧棉袄就是立领大襟带琵琶扣的,军棉袄则是对襟,开的纽扣眼钉的纽扣。
除了这块云锦,桃红底五彩缂丝的料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