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翼本就在暗中打量孟安英,才得着机会,立即上前见礼,道:“小侄见过孟世伯。爹爹常给我提起您,称每与您讲论学识,均可大有进境。切磋武艺,每次都要落后了您一筹。要我日后如有缘得见,定要好生向您讨教,必将终身受益无穷。不仅如此,您还是李兄弟最敬爱的恩师,冲着这一层关系,也都是不可不见的。”
孟安英放声大笑,这笑容所维持却极短暂,拍了拍原翼肩头,道:“你便是翼儿了,想我初次见你,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却也成了个英姿焕发的年轻人,颇有当年乃父之风!唉,想我若有个孩儿,也该像你这般大啦!可惜啊,老天却不给我这个机会,注定孤老一生。”
又向原庄主道:“原兄当真是好福气,世侄实是聪明伶俐,不愧为家学渊源。我却是没这份缘法!”话里虽有称赞之意,声音却总显出几分阴阳怪气。
原庄主面色微微一僵,继而立即恢复如常,道:“翼儿,爹同孟伯伯有些话说,你先到前山等我。”孟安英击了击掌,唤过一名弟子,吩咐道:“原少公子远道而来,你带他到山上几处名峰逛逛,也算是不虚此行。他可是我老朋友的公子,好生伺候着。”
那弟子应了一声,道:“原公子,请。”原翼本想就近躲在树上,听听两人另有何悄悄话说。而今无计,只好随着那人去了。
孟安英重又背转过身,叹道:“原兄,现在也不必嘴硬,只有在老朋友面前,才能说些真心话。我实在很羡慕你,在这个波涛不断的武林,不知何时就将死于刀剑之下。能多活一日,已算多赚了一天。我便想学你的样,去找个山明水秀之地隐居,也已抽身不得。”说罢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原庄主望着他背影,道:“孟兄,你莫非仍是忘不掉安琳?”
孟安英身子剧烈一颤,随即放声大笑,声音渐转悲凉,如同受伤的野兽悲鸣。过得好一阵子,笑声方歇,嗓音却因这阵大笑转归沙哑。道:“忘不掉她?哈,我倒希望,会有一种方法,让我能够忘掉她!年年岁岁,安琳已走了二十几年,但在我眼里,她的形象依然清晰如昨,就好像从未离开过我身边一般!闭眼所见是她,睁眼见的仍是她!总在我面前晃动,眼神如泣如诉,好像受了些天大的苦楚。我抬手去抓,那泡影却又消失不见了!如果死后真有灵魂,她为什么不来见我?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丁点的好感?那许多年的青梅竹马,难道都是骗人的?自她走后,任何女子在我眼中,都是红粉骷髅!你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我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她为何要背叛我?为何选择了那老魔头,背叛我们的感情,背叛整个武林?”
原庄主叹道:“安琳的事,的确是个无法挽回的悲剧,作为兄弟,我理解你的感情。但对安琳,会不会太不公平?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孟安英冷笑道:“我不清楚?但愿能叫我糊涂些!难道还是我冤枉了安琳?回想起来,我确是对她不起,没能留住她的性命,竟连她唯一的血脉也未能保全!但我毕竟不是圣人,总有私心,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子,活脱脱就是安琳的翻版,眉眼、脸形、嘴巴,简直跟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偏是同我没一点儿相像……哈,笑话,你又怎能理解我那一刻的心情?这就是安琳背叛我的铁证!我恨不得立刻抓住她,逼问安琳的下落,同她那个所谓的爹爹又是何等恩爱?但或许,是我的心还不够狠,分明对她恨之入骨,想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只因念在她是安琳的亲生骨肉,是我最爱之人的女儿,爱屋及乌,终究下不了这个手。不仅如此,就连别人想伤害她,我也绝不允许!到时冒着受武林同道唾弃之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就地正法!最后她仍是死于非命,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对不住安琳?!哈哈,原兄弟,你见过比我更窝囊的男人没有?”
原庄主道:“孟兄不过是对嫂夫人用情至专,何过之有?也许安琳在泉下有知,才会真正了解你对她的一份心意。至于那个女娃子,我没见过,倘如她当真受人所迫,那孽种便是她留在世上的耻辱,早些抹净,也好还她一份清静。”
孟安英目光缓缓从天际收回,淡淡一笑,道:“说得头头是道,原兄弟,反观你自己又如何?当初为了阿茵,多年来拒绝续弦,也不失为一段难得佳话,怎么,原世侄知道他爹爹早年的这番情史么?”
原庄主脸色登时垮下,道:“你又不是不知……却来嘲讽我作甚?除了阿茵,我心里怎容得下其他女子?往日千里追杀,一时错手杀了阿茵,也怪她偏要护着小白脸!那家伙贪生怕死,见了一地鲜血,竟就想甩下阿茵逃跑。我不但杀了他,又杀尽他全家老幼数十口,曾经也算得一桩轰动大案。我每每想起,都要为那一阵冲动追悔莫及!孟兄,有我的前车之鉴,已足够了,你却不可再做令自己抱憾终生之事。”
孟安英苦笑道:“只怕再给你一次机会,也仍将做相同选择。唯有真正失去后,才会懂得此中珍贵。我却是看透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不属于你的东西,努力再久,也定是无济于事。因缘自由天定,它一时慈悲,将一份恩赐摆在你眼前,不过是暂借来的幸福。想收回时,却连一时半刻也不会多等。近来我常有预感,距大限之期,不远矣。”
原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