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我们车后的那些绸缎多多抱一些来,为这车厢做一个简易帘子遮挡风寒。”
哑姑沉声吩咐。
“是。”兰草回应。
兰草的声音和神态都已经恢复了平静,跟着小奶奶干事儿,她也学会了那一份必不可少的沉着稳定。
越是纷乱的场合,越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这是小奶奶的教诲,她牢牢记住了。
秀气的身姿灵巧地穿过风雪,指挥人去后面搬绸缎了。
“什么?”那个一路上叽叽喳喳抱怨不断的婆子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爆出来,“用那些绸缎做车帘子替那个穷鬼的老婆遮挡风寒?”
她刚从车里跳出就跑过来,竟然一眼就看出这一对夫妻是穷人,不是有钱人,眼光真是老道。
兰草扫她一眼,懒得解释,看着几个车夫打开最后那辆马车,开始从里面抽取布匹。
一卷一卷的丝绸锭子抱了出来。
“胡妈,算起来你是我们三个当中最年长,也是大太太最看得起的人,所以这事儿你得出面管一管,不然回去大太太责罚下来,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叫张妈的女人悄悄捣胡妈的腰。
胡妈果然就跨出一步,横挡在车前伸胳膊来拦,“干什么干什么,这可是大太太亲自吩咐人准备起来的上好绸缎,你们竟然敢私自搬下去送人,这么糟践好东西,你们得到大太太允许了吗?”
车夫迟疑,她既然搬出大太太这尊神来了,大家还是忌讳的,毕竟等这趟差事结束回到府里,还是要在大太太手底下吃饭的。
胡妈见自己的话有效顿时得意,“我可告诉你们,别看这些东西是拉出来了,大太太说交给哑姑处理,那是大太太宽厚,说的客气话,这些贵重东西都是给万哥儿看病用的,谁都别想随意送人。”
兰草看一眼老钟,就在风雪中屈身施礼,“老钟叔,你是老爷信任的人,老爷把我们一行托付给你,我们的大小事儿,你听小奶奶的,我们都听你的,我就是不明白,这忽然又哪里冒出来一个替我们小奶奶当家作主的主儿来——老爷大太太既然把马车和东西都送给我们小奶奶,自然她能任意支配,现在有人横生事端,老钟叔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小奶奶受欺负?”
一张小脸儿被寒风吹得寡白寡白,这番话虽然听上去不怎么凌厉,但是老钟焉能听不出其中的力量。
他摆摆手,“快叫抬吧,天色不早了,回头我们还要赶路呢。”
兰草冲浅儿使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奔过来,抬手就抢,躲过一匹绸子就走。
“哎哎哎,你们真是反了——没法没天了啊——”
兰草和浅儿抬着布跑,救人要紧,哪里有时间跟她啰嗦。
气得胡妈直跺脚。
车夫听老钟的指挥,也抬起布匹就走。
没人理睬胡妈。
兰草和浅儿把第一匹丝绸展开,极为麻利地绕着车辆外面转了一圈,裹紧了车身。
这是匹红灿灿的九紫绸,兰草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最好的,她这段日子跟着小奶奶做各种针线会儿,见识的布料不算少,自然已经能分辨出九紫绸的档次和品质来。
哑姑探出身子,目光淡淡扫一眼,眉头暗皱:“还是单薄,快再多弄点围上来,产妇本来体质就不好,这哪里还能再受风寒?”
兰草应一声马上指挥车夫干起来,一匹又一匹的丝绸抖开了,花花绿绿旗帜一样一层跟着一层围裹起来。
胡妈的鼻子都气歪了。
刘秀才也看呆了,简直目瞪口呆。
这这这也太糟践好东西了吧?太奢侈了吧?
她们怎么舍得出手呢?
他一时忘了自己老婆还在危险之中,扭着屁股绕着这丝绸围拢的车厢打着转地团团转着看,嘴里早忘了读书人该有的斯文和矜持,瞪圆了眼睛咧着嘴巴啧啧赞叹,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竟然舍得把这新簇簇的上好绸缎拿了出来给一辆驴车做帷幔,这辆驴车可是他和娘子从邻家借来的,又破又烂,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驴粪味,现在娘子又在里面生孩子,这又是血又是羊水的,岂不是大大地糟蹋了这上好的丝绸呀?
他伸手小心翼翼去抚摸,好柔滑好绵软呀,简直像新婚之夜娘子的肌肤,像刚出锅的嫩豆腐。
这么好的东西,这小女子竟然舍得直接拿过来给自己的娘子做围帘,这这这也太让人意外了……这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吗……
他把身子贴近驴车车厢,紧紧抱住了车厢,忽然眼里满是热泪,自己一家和这女子素未谋面并不熟悉,想不到她们一上来就伸手帮忙,还这么舍得好东西,世上难得有这样的好人啊。
风雪一刻不停地落着。
寒风呼啸,但是四面透风的驴车里已经被严严实实围起来了,风雪只能在外面打旋儿就是钻不进来。
还是有点冷。
兰草不等小奶奶吩咐,噔噔噔冲进自己马车,抱起暖盆就跑。
这回胡妈等人是真急了,三个肥肥的身子跟成一串摇摇摆摆在身后追赶,嘴里喊着骂着,讨要自己的暖盆,没有暖盆她们的日子肯定难过。
兰草刚把暖盆塞进驴车,柳万哭哭啼啼追了过来,“媳妇儿,你难道不是下车撒尿吗,为什么我等了这么久你就是不回来?难道你也不要万儿了?万儿要跟你在一起玩——”
哑姑哭笑不得,人家女人生孩子,你一个男孩子难道准备在边上看热闹?真是会添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