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梅这样身份的大丫环,一般情况下根本是不会轻易踏足角院这样的破落偏僻小院儿的。
但是今天来了,当然是奉了主人命令,不得不来才来的。
等她急慌慌冲进角院的门,那个白杨木单扇小门单薄得弱不禁风,被她狠狠一撞,顿时吱嘎嘎开了,门轴里发出一声悠长难听的涩鸣。
这一声鸣叫顿时提醒了慌乱得手足失措的兰梅,她跳在屋檐下抬手掸掸挂在发梢的雪片,再很响地跺跺脚,那意思很明白,本姑娘驾到,识相的话,你们这些低等丫环仆妇们快来接驾。
这角院兰梅这辈子就进过一次,那还是两月前给柳万少爷娶亲,大太太吩咐人手布置新房,指派身边得力的兰梅将两床新被子新褥子新枕头等拿过来给铺进新房炕上。
就算新媳妇娘家贫贱,新媳妇出身微寒,她娶进门也只是个童养媳,地位和干粗活儿的低等丫环没什么区别,不过既然要娶进来做柳家的媳妇,那就不能太寒酸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少爷?老爷面上也不好看。
这门亲事,老爷可是听了算卦先生一番说辞才忽然要娶的,说需要娶一门亲事来冲冲喜,说不定少爷的病能好起来。这样的话柳老爷自然十分愿意听,不就是娶一门亲吗,很简单,娶呗,对于柳家不是难事。
当然,这样傻儿子,年龄也没到婚娶的时候,要娶只能娶童养媳了。
什么人家愿意将好好的女儿嫁给一个傻瓜并且兼做童养媳呢,那些和柳家门当户对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自然是万万不肯的,只能找那些饥寒交迫走投无路准备卖儿卖女的穷苦人家了。
也是巧,柳老爷这边刚动了心思,田庄的管家就来通报说城外东庄子上出了点事儿,有个佃农租种了柳家的五亩田地,本来说好秋后碾打后交租子,结果一直拖着,眼看都要入冬了,还是交不上来。管家派人催逼了几次都没有结果,最后一次去,那几个收租金的庄丁动了手,抢砸了那户佃农的家,把他们准备果腹的两口袋谷子都给扛来了。
扛来就扛来吧,这事儿就算完了,等于那佃农家交租子了。
可是当天夜里佃农两口子上吊了。
幸亏佃农的女儿半夜里醒来发现了,屋梁上黑糊糊吊着一对瘦骨伶仃的身子,吓得那女儿跑到邻家求救,邻人们赶到,一番忙活,欣喜的是佃户两口子刚吊上去,只是暂时闭了气,经过大家折腾,最后都醒过来了。
走投无路想死,最后没死成,第二天这事儿就传开了,一时间穿得四邻八舍都知道了,大家当乡村奇谈传播。大家传播的本意无非有二:
一,灵州府柳府柳丁茂是大善人,大孝子,受到过当朝天子的提名夸赞,柳府做事一向宽厚,尤其对待下面的穷苦百姓,很少欺压欺凌,怎么这次会闹出这样的事?
二,那佃户两口子,居然双双上吊,双双不死,他们是真寻死呢还是故意做个样子,不然真能那么巧,刚刚要死的时候被女儿发现了,生死关头,被大家救下来了?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女儿是个哑巴,哑巴据说天聋地哑,她又是如何能在黑夜里听到父母上吊的呢?
这事儿很快传进了柳丁茂的耳朵。
柳丁茂爱惜名声,当下大怒,命令刘管家彻查这事,一番查下来,确实是那佃户欠了租子久拖不还,柳府催缴租子的庄丁确实动手抢砸了佃户本来也没什么可供抢砸的寒家。
柳丁茂坐不住了,亲自跑到佃户家里进行抚慰,去了才知道姓田的佃户病着,自从入秋就病了,一直拖到现在,田里打了点儿粮都拿去换药吃了,这才发生了交不起租子的事情。
柳丁茂看到了田佃户的女儿,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面黄肌瘦的,穿得破破烂烂,不过见了人倒是不怕,低着头站在面前一声不吭。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盯着人看,别人说话的时候她喜欢盯着嘴巴看。她是个哑巴。一切外在表现都说明这是个真正的哑巴。
田佃户趴下炕跪在地上给柳丁茂磕头,哭着求他发发善心,先欠着今年的租子,明年等他身体好了,一定好好种地,多产粮,将两年的租子一齐交上。
柳丁茂扶起田佃户,望着眼前贫寒得四面透风的破家,忽然心头一点酸酸的难过,他当下免了他们今年的租子,并且吩咐管家请一个大夫给来田佃户瞧瞧病,药钱柳府出。
田佃户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孩子除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外,还能做什么呢?
柳丁茂才不在乎穷棒子们的磕头呢,口头谢恩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呢?一点都没有。
他盯着那个哑巴姑娘看了又看,然后就走了。
三天后柳府来人告诉田佃户,开春柳府的地不给他佃了,等着种那片地的人多了去了。
惊骇得田佃户刚刚吃下的草药汁子吐了一被子。
柳府的管家施施然望着这个吐尽了药液,再吐就只能吐血的老实棒子,好久才慢腾腾说出一句话,要表达你们对柳老爷的谢意和诚心,你可以拿出点像样的东西呀……说着目光慢腾腾在大家身上睃视。
田佃户的老婆哭得眼眶都烂了,她也跟着管家的目光一路睃视,最后落在了女儿哑姑身上。
听不到一句话的哑姑在埋头缝补一件破褂子。
柳府的管家叹一口气,好像很无意地闲聊到了一件事,柳老爷那么高贵的人,其实也是有忧愁苦恼的事情的,柳家家大业大,可惜人丁单薄,眼看着柳老爷四十来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