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学生还书来了。”
翰林院后院,小翰林腋下夹着一本泛黄书籍,脚步轻轻,在书架之前走着,目光寻找着老翰林。
他都已经把老翰林经常消磨时间的地方转遍了,竟然找不到老翰林那熟悉的身影。
正在失望之极,忽然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儿呢——”
深处的一个低矮书架下,大堆陈旧书籍中,露出一张落满灰尘的老脸。
小翰林噗嗤笑了,“大人,您怎么藏这里了?”
老翰林站起来拍身上的土,咧开老嘴笑了:“天下虽大,无处藏身,唯有躲在这里,才能偷得片刻清净。”
小翰林一面替老翰林打土,一面皱着眉头:“学生刚刚听到了一个稀罕的消息。西南那边传来首战大捷的消息,但是这消息并不令所有人高兴,因为——”
老翰林摆手,打断小翰林,“因为这胜仗不是秦简带领的人打赢的,而是另外一支不知身份底细的人马!所以,我们东凉朝廷现在正在为弄不清楚这支人马的具体身份而苦恼,是也不是?”
小翰林抚掌,“老师您神了,您今天半步也不曾迈出书斋,连早朝也告了病假,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是谁,我是东凉国年纪最大的翰林,仅仅在编修的位置上就蹲了三十年,等于日日夜夜泡在书海史料堆里啊,我要是还连那世道人心看不出个对穿透,我这些书也就读给了猪狗!”
小翰林点头,这个他早就信服万分了。
但是,老翰林他确实是一整天都不和外人接触,究竟为什么能把外界的事情一猜一个准,而且还看得比别人透彻一百倍!
“外面已经为这事吵翻了,一方面是欢喜,毕竟我们东凉这大半年来,竟然一直没有打过这样痛快的胜仗,听说好像死了两万摩罗兵呢,还都是精锐!不过,一方面大家好像都不怎么高兴,都在猜测那支神秘的部队究竟是谁派出去的——而且——”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老翰林:“学生听有人偷偷议论,说很有可能是……”
老翰林抬手揪住了小翰林的耳朵,疼得小翰林跳脚:“哎哎哎,知道您老最喜欢猜谜了,好,那您老猜上一猜,他们都在怎么说!”
“他们说,这支部队,可能是白峰白老将军的人。而且,前面西南大营里连夜反水出走的那些人马,如今跟随着白峰白元帅。”
小翰林点头,“正是这样。只是老大人,学生怎么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可能呢,您想想啊,朝廷派人去抄斩白家满门,迟了一步,白家已经半夜起火,一把大火烧了个白茫茫真干净。朝廷的抄家令落了空,白家也从此没了踪迹。有人认定全部烧死了。也有人说借火逃遁了,不管如何,学生都觉得今天的结果不可思议,因为白老将军既然已经看透了朝廷的嘴脸,为什么还要为朝廷效力、带人去打摩罗大军?这样做有什么好呢?依我们皇帝的脾性,肯定落不下什么好!”
老翰林门口,还好沉重的木门是关闭的。
老翰林脸上骤然出现的紧张这才缓解:“猴儿崽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跟我老头子嚼嚼也就罢了,万万不敢外头乱说去!你有几个脑袋,敢说这个人的坏话!”
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冲着半空中竖了竖。
“你跟我糟老头子不能比!我如今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老朽之人,又是半辈子出了名的毒嘴、厚脸、直性子!所以,这辈子上不得朝堂拜不得宰相,只能在这故纸堆里消耗着剩余的年岁。
你呢,你不一样。你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正是上进的时候,可不敢因为一张嘴害了终身。”
小翰林吐吐舌头,“学生外头才没有胡说八道呢,也就跟您老这里说点实话。”
老翰林搔头:“说实话难呐,要听到实话更难!有时候想想,我们作为人这辈子活在世上挺没意思的,刚出娘胎那几年不会说话,急得爹妈天天教,后来好不容易学会了,却被开始要求什么‘非礼勿言’‘言多必失’‘君子慎言’……再后来进了官场,就更不能说了,要说也一天到黑说的全是官话、套话、假话、空话和吹牛皮的话!至于实话、真话、直话和心窝里的话,早就烂在心里成为粪便从***里拉出去了!”
小翰林差点笑破肚子。
但是忍着,长辈说话,不敢轻易讥笑。就算这老翰林有时候没大没小口无遮拦,但是该有的尊敬还是得有。
“唉——”老翰林扯着脖子长叹,“人,不好做呐!做人难,难做人!白峰这老头子,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想了这样的馊主意出来。他这等于在和陛下下盲棋呢。”
“盲棋?”小翰林吃惊。
老翰林点头:“要我老头子看,他这步棋不高,相反,臭得很!”
小翰林扯长了脖子,做出洗耳恭听模样。
“啪——”一本薄书砸过来,在他头上弹了一下。
书落地,老翰林弯腰拾起书,“你呀,不要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你是该上进,是该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胡说。但那都是在别人面前好不好,在我这里你就不要装了,我最见不得活蹦乱跳的少年人却做出一副少年老成老气横秋的嘴脸!我们做本真的人不好吗?”
小翰林嘿嘿嘿笑着告饶:“老师,大人,师父,糟老头儿,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好?都要被你点拨得晕头了。”
“这就对了!”老翰林憨笑,“关起里,什么狗屁的上下司关系,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