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老人家这话来说,难道当下的官儿都不清廉了?有人欺压百姓了?”读书人含笑追问。
老李头一听这话顿时感慨万端,再也忍不住了,把头摇成拨浪鼓,“你肯定是成日家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把自己念成个糊涂的书呆子了,当今天下,只要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的,谁不知道这东凉国越来越让人心凉了?”
“那老人家你给我说说,我东凉国究竟怎么个让人心凉了?”书生说着,坐到老李头的板凳上。
老李头也不客气,“好人过得憋屈,坏人却一个个的得逞,这还不叫人心凉?白峰,白老将军你肯定知道吧?他算不算好人?在我们老百姓的眼里呀,他就是大大的一个好人!”老李头有点激动地竖起了大拇指,他长年在风雨阳光下讨生活,一双手被磨剪刀的铁水腐蚀得坑坑洼洼,叫人不敢直视,脸上更是坑坑洼洼,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你老又没有亲眼见过白峰,更没有近距离接触他的机会,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他是大好人呢?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夸大呢?”
老李头瞪一眼眼前白白净净肥肥胖胖的中年人,叹息:“你呀,你们这些一天到黑坐在家里有人伺候吃穿,只沉溺书本的读书人呀,你们怎么知道那当兵吃粮的苦哩!老汉我可是年轻的时候跟着白峰当过兵的呀,我们就是赫赫有名的甲子兵,我们甲子兵能征善战,全国有名呀——虽然我这辈子没有和白老将军说上过话,他老人家可能都不知道军中有我这么一号人,可白老将军的为人做事,我们东凉军谁不知道呢,可是头一个好人呀——”又竖了竖大拇指。
读书人愣怔,似乎在想心事。
老李头以为他还不相信自己说的,顿时激动,又气愤,“你们现在的人呀,就是吃饱了不知道从前的苦难,你哪里知道我们当年开创基业的艰难,白老将军带着我们真是吃尽了人间的苦头呀,寒冬腊月人断粮马断草,夜里冻得睡不着只能蜷在马肚子下,剥树皮编制衣裳披在身上,连马皮都熬成汤喝了——白老将军一双腿就是有一年在大雪地里连日连夜行军两夜三天拉下毛病——”
中年人目光里闪过奇异的神色,“白峰,白老将军,照您说来,还真是一个对东凉国有功的人呐——”
“那是!武将里头他是头一个功臣!当然,有了武将,没有文臣也是不成的,一世皇手下最得力的文武双将就是白老将军和大才子袁凌云。唉,可惜啊,现如今,他们像老树一样一个一个谢世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游兵散勇,可怜巴巴活在这世上。年轻的时候为国家豁出了身家性命,落下了全身的伤残,到了老了,这日子就艰难喽——”说着撸起一根裤管,中年人看了顿时傻眼,原来这个相貌枯瘦的老头儿,竟然缺着一条右腿,裤管里撑着身子的只是一截木头做的假腿。
旁边的王大娘看到也惊叫了一声,“老李头你怎么不早说呀?我只知道你腿不好,还以为只是瘸着,没想到你的腿断了——”
老李头苦笑:“征战摩罗国那场大战落下的,还好捡回了一条命。”
中年人眉头紧皱:“你们当年的老弱病残和立下战功的老兵,不都有朝廷给的抚恤银子吗,为什么你还亲自跑出来讨生活?”
“抚恤银子?”老李头一脸悲愤,“再不提这档子事了,提起来白惹人生气!当年朝廷是发了抚恤,还不少呢,可名义上听说有这笔钱,其实一直都没有拨下来,我们等啊等,白老将军被人排挤,隐退乡间,接下来主事的是秦简,没了白老将军,秦简翻脸不认人,哪里还肯认什么抚恤银子的账。我们这些伤残老兵好多在等待的过程里死掉了。剩下我这样命苦不死的,只能自己出来讨点生计。看医吃药啥的,根本就不敢妄想。”
“难道你们的抚恤银子真的一直没有落实到位?那朕……真的叫人很震惊!我可是听说朝廷一文不少都拨下去了——”
老李头一脸皱纹更深了,“我们也曾多次去寻访追问,无奈没人理睬我们。问多了上头反给我们扣一顶不安分度日、仗着军功意图谋反的帽子,为此还抓了好多甲子兵呢,有些抓进去打一顿放出来了,有的嘴硬不认输,最后活活被打残了、打死了——还有些至今还在牢里关着呢——唉,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压根就没长眼睛呀,我们水里火里连性命都不顾地为国家打仗,最后落这样一个凄惨下场——还有,有些话白老将军活着的时候我们不敢说,说出来是大逆不道。如今白老将军没了,世人都说他家遭了火灾,全家死光了,老汉我才能把这话说出来:甲子兵老兵们追讨抚恤银子无望,也曾多次偷偷去清州府找白老将军帮忙出面,可白老将军反过来劝我们以大局为重,说如今朝纲初定,战乱初品,国库空虚,国力艰难,我们不要为难朝廷,不要为难当今圣上——想想白老将军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好男儿为国效力卖命是应该的,能活着回到家乡就是最幸运的了,想想那些惨死的兄弟,我们真的已经很幸运了——可我们得吃饭得穿衣得活呀——没银子怎么活!